當時正是“西安事變”的尾聲,過了黃河,成排的軍馬和過往的東北軍構成車窗外的景致,令她“厭煩,厭煩”。北京的春天,風沙迷眼,令她“真是懊喪”。總算找到了老友李潔吾,沒想到他們夫妻也有危機,李夫人扔下孩子回了娘家。她的北京之旅,一開始就注定不是愉快的。有李潔吾、李荊山聊聊天,可是五年前的北京行並不是一個令人向往的話題,這種回顧是尷尬的。去看電影《茶花女》,女主角的遭遇……逛逛東安市場,北海公園,又是舊地重遊……所以她說:“心情又和在日本差不多,雖然有兩個熟人,也還是差不多”。她想寫作,“工作起來,就一切充實了”,卻寫不出一篇東西,這回的心情比去日本還差。
5月4日,憋悶在心裏的苦水終於又一次傾瀉了:“我雖寫信並不寫什麼痛苦的字眼,說話也盡是歡快的話語,但我的心就像被浸在毒汁裏那麼黑暗,浸得久了,或者我的心會被淹死的”。“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
對方竟是那麼的遲鈍,那麼的不了解自己的同伴,他在5月3日,幾乎與蕭紅發出悲憤之聲的同時,他寫信告訴蕭紅:“幾日來我把整部的精神沉浸在讀書裏。正在讀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這真是一部好書,它簡直迷惑了我!那裏麵的渥倫斯基,好像是在寫我,雖然我沒有他那樣漂亮。”他們之間哪有一點可以相通的“靈犀”?如此的陌生,沒有啁啾相求的共鳴。他還告訴已經“在夢中常常生起死的那個觀念”的蕭紅,自己在學“足聲舞”,兩個月畢業,共十五元錢,“學好了,將來好教你”。看來,蕭紅的走,他倒輕鬆了,解脫了,除此,還怎麼理解呢?
果然,蕭紅接到5月3日、6日的來信,她反映強烈,接到兩信,哭了兩天。接信當天她寫了回信,沒有發出,5月11日又寫了回信仍然沒有發出。還有一信是6日寫的,也未發出。這三封信今天的人可能再不會看到了,也罷,誰還忍心去卒讀?從僅存的信裏,看到的就是一個傷透了心的女人。相識五年,痛苦五年,真是說不清的孽債!
5月9日,她給蕭軍寫去這樣的信:“我的長篇並沒有計劃,但此時我並不過於自責:為了戀愛,而忘掉了人民,女人的性格啊!自私啊!從前,我也這樣想,可是現在我不了,因為我看見男子為了並不值得愛的女子,不但忘了人民,也忘了性命。”反唇相譏,替自己籲了一口氣,表明了是與非的態度。
正當蕭紅再一次“煩悶,失望,哀愁籠罩了她的整個的生命力”時,突然有了緩解的外力,舒群正在北京,前來找到了她。
老友相見本應是高興,況他們又有很深的友誼,然而初見時,蕭紅是有障礙的。因為在上海舒群和羅烽與蕭軍的關係處得很僵,已經到了“斷交”程度,蕭紅誤以為是他們出名的緣故。舒群的心地是坦蕩的,有了這樣的機會,他想問個明白:為什麼不把我和羅烽介紹給魯迅先生?為什麼不把《沒有祖國的孩子》交給魯迅先生?蕭紅到此時才了解了矛盾的全部原委。她把《生死場》的“原稿”送給舒群做紀念,那上麵有魯迅親自修改的筆跡。
幾天裏,舒群陪她去遊中山公園,去聽富連城小班的京戲,去逛王府井街,去看美國電影。5月11日她乏得很,通宵失眠,5月12日夜,她與舒群看戲到很晚,13日,竟還去了長城,到家已是深夜。可見她的身體本無什麼毛病,完全是精神折磨的結果。
正當她情緒有些轉機,有了一個可以交談的老朋友時,蕭軍收到了9日舒群來找蕭紅的信。5月12日夜,蕭軍回了一封信,稱自己“要舊病複發”,要蕭紅回來,還說本想打電報的。晚年他稱這是“騙”她回來的。為什麼要騙蕭紅回來呢?5月6日、5月8日蕭軍的信中都寫明,要蕭紅在北京租房一年或半年,冬天他也來北京住,怎麼突然要蕭紅回上海了呢?
其實,蕭軍不“騙”,蕭紅可能也待不長。在她走後一個月左右,即發生了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麵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