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在魯迅夫婦的身邊
9月9日蕭紅的《麥場》寫畢,這是應該慶賀的;再過不到半個月,就是傳統的中秋佳節,完全應該與舒群一家聚聚,放鬆放鬆。偏偏老天不肯創造這樣的環境,危險在悄悄逼近。
9月,青島中共地下黨內出了叛徒,當地組織全麵暴露卻還無人知曉。當局定下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全麵搜捕,企圖一網打盡。9月23日,舒群夫婦回嶽母家過節,蕭紅他們因臨時有事而未去。倪家在郊區四區,區公所主任就是倪家二哥。正當大家聚餐時,偵輯隊偷襲成功,舒群夫婦和倪家三個兄弟當場被抓。當天,倪魯平和地下市委書記高嵩等全部陷入羅網,青島革命形勢急轉直下。
恐怖,《跋涉》出版後的那種恐怖又一次向蕭紅壓來。
10月中旬收到魯迅先生的信,10月22日《八月的鄉村》脫稿,恐怖也日盛一日,蕭紅待不住了。10月30日,在孫樂文的安排和支助下,他們拿上40元錢,乘坐日本“共同丸”貨輪,“同鹹魚、粉條等雜品”一齊向上海進發。
他們是幸運的,每一次危險逼近時,他們都順利地躲開了。這兩位黨外的朋友,是得到黨內同誌的關懷才如此幸運的。當初他們離開哈爾濱隻有一個星期,6月18日,羅烽被叛徒出賣被捕,受盡酷刑。白朗為營救丈夫到處奔走,一麵又要堅持《文藝》那塊宣傳陣地,這種局麵整整維持到年底。金劍嘯在蕭紅他們走後,又赴齊齊哈爾秘密工作,1936年不幸被捕,壯烈犧牲。現在他們離開青島時,孫樂天這些黨員還在堅守陣地,舒群和倪家則正陷入災難中。這一切事實對於走向上海的蕭紅會有很大啟迪的,黨員朋友的人格力量會讓她更堅強的。據端木蕻良回憶,蕭紅在上海時,曾向魯迅先生提出過加入中共的想法。
上海到了,它的繁華,它的喧鬧,對蕭紅來說很是陌生。到青島時,有近於戰友的舒群夫婦熱情迎接;到上海,則多一個不覺多,少一個不覺少。上海對進進出出的旅客早已熟視無睹,繁華和喧鬧不屬於他們。11月3日,他們在拉都路(現襄陽南路)北段租到一個亭子間。安頓下來即給魯迅先生寫信要求見麵。先生當天回信,表示“見麵的事,我以為可以從緩”。他們還不知道地下黨鐵的紀律和嚴密的組織關係,上海的複雜,連左翼人士也是保持低調的聯係。而魯迅、茅盾這些人的住址則是保密的,能被告之的人,表明受到了完全的信任。
40元錢,花去路費、租房、買米麵和生活必需用品,轉眼所餘無幾了。商市街貧困的陰影,跨過幾千裏路途,追到了上海。蕭軍晚年回憶說,剛到上海,“究竟在上海要怎樣生存下去呢?一切是茫然的”。蕭紅在謄寫《八月的鄉村》,複寫紙也是奢侈的費用,為這筆開支,拿出自己的毛衣押當了七角錢。
現在惟一的精神寄托,是與魯迅先生保持著書信往來。到上海僅僅10天,11月13日,他們給魯迅的信中提出了借錢和幫找工作的要求。每次先生都是及時回信,然而這次幾天不見回音,他們感到了窘迫。17日,先生來信了,表示錢已準備,但工作難找。同時說明,未能及時回信,是因為自己已病了十來天,一天中能做事的力氣有限,許多事情都拖了下來。
11月30日,正是蕭紅離開青島一個月的日子,魯迅先生親自到內山書店迎候他們,帶他們到一家白俄開的咖啡館與許廣平和海嬰見麵。
未見到先生時,他們肯定對這位父親般的文壇主將會有許多美好的想像,待到見了麵,心靈被震撼了,沒想到“他是病瘦到這樣不成形”,“如果不是他……我也許疑心他是一個落拓的吸鴉片的人!”1936年蕭軍這樣回憶到。當他們接過所借的錢時,當他們把字跡不清的《八月的鄉村》遞給先生時,他們的內心酸痛又羞愧。12月6日,時隔這次會麵六天,魯迅先生回信:“我知道我們見麵之後,是會使你們悲哀的。但這是自然的法則,無可奈何。”蕭紅他們更氣憤於敵人對他的迫害,而先生則告誡說:“敵人是不足懼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裏的蛀蟲,許多事情都敗在他們的手裏。因此有時會使我感到寂寞”。內耗讓先生無奈,因為內耗會損傷人們許多的精力和體力,而又毫無意義,對此,蕭紅的體會將會愈發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