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堅信正義在自己手裏,於是,他理直氣壯地去討伐“不義”。殊不知,在這個過程中,他已經成為“不義”之人,最後失敗了,還痛心疾首地說“人心不古”。我覺得,人心都沒變,變的隻是自己的欲望。欲望越來越多,對別人就會越來越苛責;欲望越來越少,對別人就會越來越寬恕。
狗咬了人,人不能反咬狗,但是可以用棍子打他。
我與河南的談話不歡而散,兩個人的對立已成水火,那還有什麼可說的。既然他擺明了看我不順眼,我也隻能明哲保身了。回到家裏,我登陸電子信箱,把存在草稿箱裏的郵件輕快地發了出去。
不出所料,何南被老板炒魷魚了。之後的若幹年,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跟任何同學聯係過。同學聚會上沒有他,校友錄上也看不到他,他沒有回學校讀研究生,也沒有跟誰說過自己的工作情況。
有時我會後悔,是不是當時對他太殘忍了?對於一個外地學生來說,北京戶口--哪怕是集體戶口--是多麼難得呀,我隻用一封郵件就打碎了他這個夢想。對人做狠事,我終究是於心不忍,也許,我這種人,注定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吧--但是,我知足,我不一定要名垂青史、揚名立外,我隻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自己受過的教育,讓家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我不去害別人,但是也不能讓別人害我。
那一年,北京的冬天真冷。秋冬是各大高校應屆畢業生求職的高峰期,雖然這時臨近春節了,招聘會還是一場接著一場。國展、農展每個周末都是人山人海,我這個往屆的“老大哥”跟師弟師妹們混在一起,尋找一個“自己想要的舞台”。算起來,我的年齡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甚至比起研究生來,我還算歲數小的。可是,三年的工作經驗,加上剛剛遭遇的500強淘汰,讓我的心境一下子蒼老起來。
辭職,難過;被人辭退,難過;好笑的是,報複了害我的人,我心裏還難過。我被人性善惡這個形而上的問題折磨得快抑鬱了。我反複問自己,辭職是個錯誤嗎?離開任遠的公司是個錯誤嗎?我有了高新、高職,又不加珍惜,一門心思追求什麼“自己想要的舞台”,是我太天真了嗎?
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這幾年裏,我被師兄罵過,被客戶奚落過,被公司裏的同事嘲笑過,被同學揭發過,被朋友誤解過,我都沒計較。我以為它們都過去了,不會再影響我。可是,當情緒低落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時,這些不美好的記憶忽然一下子都湧向我的心頭,我迫切地想找一個出口,把這些垃圾倒出去。我一個人到附近的學校操場上長跑,汗水濕透了保暖內衣。我一個人去爬山,一口氣爬上山頂,感覺肺要炸了,腦袋眩暈,人似乎變成羽毛飄起來。我一個人在家喝悶酒,一口幹掉一個“小二”,然後在這棟並不完全屬於我、還有10年房貸要還的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哇哇狂吐不止。我把胃清空了,綠色的膽汁吐出來了,眼淚鼻涕一起淌。那一刻,我想回家了。我動搖了留在北京的信心,我覺得自己撐不住了,我想回到我的家鄉去,曬太陽,種地,吃土豆,跟我爹我媽在一起……那段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自己狀態不佳,就不想跟朋友聯絡;不跟朋友聯絡,封閉在自己的小小空間裏,狀態就更不好。惡性循環,使我整個人掉進了自閉的怪圈,從一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白領,迅速墮落成一個萬念俱灰、胡子拉碴的怪叔叔。我關掉手機,拔掉網線,拉上屋子裏的窗簾,大有自生自滅、死在家裏的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