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堅守著詩化精神家園(1 / 2)

——讀《我額頭青枝綠葉 灰娃自述》

書林折枝

作者:劉士傑

與所有詩人一樣,灰娃也有詩人必備的條件之一,那就是詩人氣質和稟賦。她敏感,富於幻想,向往美好的世界。有時我想,倘若灰娃沒有隨表姐去延安而留在國統區,那她的命運會是怎樣?當然,已逝歲月作為曆史是不能假設的,但是我猜測:她極有可能還是一位詩人,就像當時活躍在國統區內的“七月派”和“九葉派”詩人一樣。我之所以作這樣的假設,是因為我覺得對有的詩人來說,客觀環境的變化並不能改變其詩人氣質和稟賦。讀了《我額頭青枝綠葉灰娃自述》後,我覺得灰娃就是這樣的詩人。甚至可以這樣說,灰娃的詩人氣質和稟賦是與生俱來的。書中寫道灰娃在九歲和十歲時在國文課上寫作文,都受到老師的讚揚,並在全班宣讀。其中一位老師還在她的作文本上寫著:“你是未來的作家。”灰娃寫道:“那時心中連‘詩’為何物,一點兒也不知道,可是為什麼會寫成一行一行?完全下意識的,順著心中那時輕鬆歡樂的節奏,把它用文字記錄下來。……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詩’這種文學樣式。之後,我才體驗領悟了:生命及生命精神自有其內在的節奏韻律,自有其音樂性的感應。”一個未受多少教育的孩子,已有如此詩的內心體驗,這說明灰娃從小就具備詩的稟賦。灰娃到了延安後,參加了兒童藝術學園,受到“文抗”的作家、藝術家的藝術教育,又經常進行演出,還讀了不少經典名著,藝術感受力肯定有所提高。隻是由於當時處於戰爭時期的根據地,以“為工農兵服務”作為文藝方針和準則,強調文藝作品的“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宣傳戰鬥作用,張揚“大我”,擯棄“小我”,因此,灰娃帶有濃厚的“小我”個性色彩的詩人氣質和稟賦無從表現和宣泄,處於沉睡狀態。直到給億萬人民的噩夢“文革”結束後,灰娃的詩人氣質和稟賦在噩夢中蘇醒了!她終於從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蛻變為一名傑出的詩人。

對灰娃來說,詩人氣質和稟賦無疑是重要的,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在她內心深處擁有一個理想的王國,這也是她的美麗的精神家園。這個美麗的精神家園在她童年時就形成了。她與生俱來就具有善良、單純的本性,她胸無城府,人們說她“光長個兒不長心”。她熱愛自然,熱愛藝術,向往一切美好的事物,向往幸福的生活。她堅定地相信生活像她所希望的那樣總是美好的,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著關愛、信任、溫馨。伏爾泰曾說:“個性與幻想、命運、生命交織在一起,表達出生命的意義,這時,就要求想象去把這個特別的世界——這個壓根兒就不是現存的世界作為一個在獨特的關聯中建立起來的世界構造出來。”很明顯,灰娃的充滿個性幻想色彩的精神家園“壓根兒就不是現存的世界”,帶有烏托邦性質,隻能存在於詩中。所以。當外界環境和她心目中的美麗的精神家園相對和諧時,她就會感到幸福和快樂。為什麼她對在延安度過的童年時光分外留戀難忘?那是因為她生活在一個革命的大家庭中,在這個大家庭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官兵、上下級都是平等的,互相尊重,互相關愛,互相幫助,充滿團結友愛的氛圍。特別是因為她最小,被稱為“八路軍的公主”,得到更多的關懷和嗬護。灰娃後來回憶這段時光時,充滿感情地說:“往事往昔種種,雖已遙遠,但依然溫暖地活在心上,撫慰著我的生命,散發出人情人性之美,詩意地照臨著我的內心世界。”當時她的內心世界是充滿詩意的;然而,在更多的情況下,灰娃的美麗的精神家園和現存世界是不可能達到完全和諧的,所以當外界環境和她心目中的美麗的精神家園變得格格不入和衝突時,她便會感到困惑和痛苦。即便在延安這樣的溫馨的革命大家庭中,竟然也會有粗暴、冷酷和自相殘殺的事情發生。所謂的延安整風和“搶救運動”就是散布互不信任的空氣、製造無數冤案、草菅人命的惡行壞事。這個運動連小孩也不放過,康生派來的人居然找灰娃談話,要她交代特務的問題,真是荒謬可笑之極!隻是由於灰娃的機智應列,總算逃過一劫。灰娃在書中是這樣描述當時整人的情景的:

當一個人被誘逼到極度,超出忍耐力時,為了解脫,就承認自己是特務,說的實際是瞎編的,而且還必須咬出幾個人才行。如此這般,一個接一個,許多人就都成了特務,真是驚心動魄,太可怕了。那情狀,與我幼年時見過城隍廟牆壁上畫的十八層地獄,以及後來十年“文革”的造反,差不多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