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故事似乎大家都耳熟能詳,袁舉薦徐人自己幕府,助其小站練兵。經過幾番錘煉,徐終成大器,一躍成為清末政壇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應當說,若無袁之傾力提攜,絕對不可能有日後之徐世昌。但假使徐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那就算袁再關照,他也難以於官場上爬得如此之陝,短短數年間便完成了由七品小吏到一品大員的飛躍。故徐本人的綜合素質也至為關鍵,尤其是他卓越的人際交往能力,讓人不禁嘖嘖稱奇,這在其日記中多有體現。
中國的官場,向來有“以鄉誼結朋黨”的不良風氣。如果一個人能在上層官僚中找到自己的老鄉,那就如同傍上了靠山,隻要對他畢恭畢敬、百倍殷勤,高官自然會時刻罩著你,保你官運亨通。徐世昌同鹿傳霖之間的交往即典型案例。鹿傳霖(1836~1910),字滋軒,號迂叟,直隸定興人。《清史稿》記載,“傳霖起外吏,知民疾苦。所至廉約率下,尤惡貪吏,雖貴勢不稍貰。其在軍機,凡事不苟同,喜扶持善類”。徐世昌與鹿傳霖的侄子鹿瀛理乃進士同年,又是直隸同鄉,於是經常來往,私交甚篤。剛好1888年鹿傳霖因病暫辭陝西巡撫一職,返鄉療養。於是徐世昌得以有機會見到這位直隸老鄉。據《韜養齋日記》載,9月16日那天,“(徐世昌)到喬笙(鹿瀛理)處,代其寫屏對,適鹿芝軒世叔自定興來,因拜謁焉。曩見季和宗叔祖諫鐵路奏章,甚向慕焉。今日拜謁,其言論風采果有超乎流俗者,良可敬也”。
此後,徐便成為鹿府的座上常客,並代鹿傳霖擬誌書序和信稿,二人關係因之越走越近。應該說鹿傳霖還算是清末為數不多的良吏,但也有馬虎大意的時候,他完全被徐老實巴交的表麵形象所蒙蔽,認為其是個可造之材。日後徐世昌能夠進入軍機處,與鹿的力挺密不可分。故沈雲龍先生認為“傳霖亦以鄉誼,遇之(徐世昌)甚親,機要輒引與共謀,非榮(慶)、鐵(良)所能及”,殆非虛言。
協助袁世凱小站練兵,徐世昌自然少不了四處奔走,聯絡軍務,這也為其結識各地顯宦提供了極大便利。比如1897年9月底,徐赴湖北出差。按日程安排,徐本不必經過武漢,但為了結識湖廣總督張之洞,他還是找個由頭不請自來。出於禮貌,張之洞派人接待甚周。張本以為徐小住幾日便回津複命,誰成想他居然待了足足一個月。更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這一個月內,徐、張二人來往頻密,打得火熱。熟悉晚清史的人大概都了解,張之洞這人怪癖頗多,不易相處。胡思敬在其《國聞備乘》中曾總結:“聞其性情怪癖,或終夕不寐;或累月不薙發;或夜半呼庖人具饌,稍不愜,即呼行杖;或白晝坐內廷宣淫;或出門謝客,客肅衣冠出迎,偃臥輿中不起。”這種怪異的日常習慣,想必一般人是吃不消的。不過,徐世昌卻絲毫不受張之怪癖影響,反而如魚得水,極其適應,一個月內幾乎天天同香帥徹夜暢談。有一日二人夜飲,張“論中西學術,論西政、西學之分,論時人之愚暗,太息痛恨”。然後問徐有何學術誌向。徐早已提前做足了功課,對張之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答日:“目前新學中年通籍,以後之人以講求西政為先,西學隨其性之所近而涉獵之,仍以中學為主。因論中學甚晰,立身以必有守然後有為。”
這恰恰與張“中體西用”之主張甚為吻合,故張之談興更濃,與徐推杯換盞,執手言歡,一直侃到淩晨四點多。經過此番交往,徐世昌給張留下了極佳印象,甚至張一度想聘徐作他的幕賓。1901年,張之洞響應朝廷保薦人才之諭令,上書推薦了九名官員,其中就有徐世昌。其推薦詞如下:“翰林院編修徐世昌,該員誌趣端正,持躬謹飭,明達時務,辦事精細。前在山東巡撫袁世凱軍營有年,於兵事甚能考究,實為今日有用之才。擬懇恩交部帶領引見,優予錄用。”
正受益於張之推薦,當然還有袁老弟的暗中運作,徐世昌得以於次年人宮麵見慈禧太後。人對時,慈禧發現徐世昌“體貌英挺,音吐清揚”,是位不折不扣的老帥哥,自然滿心歡喜。第二天,慈禧便對榮祿講:“徐世昌或足繼李鴻章後乎?”可見其對徐期許之高。而這一年,徐世昌已四十八歲。
清末官場,有兩條所謂仕途之終南捷徑:一是商部,載振把持;一是北洋,袁世凱掌控。載振乃慶親王奕劻之子,袁世凱同奕勖早已沆瀣一氣,與振貝子也是拜把子兄弟。作為袁的好哥們,徐世昌也盡享近水樓台之便利,有機會染指這兩條捷徑,成為潛規則的受益者。1903年,載振出任商部尚書,開始招兵買馬。他屢次聽袁世凱講徐如何賢能,怎樣高明,於是特保授徐為商部左丞,這在當時政界可謂轟動性事件。徐之前僅是六品撰修,一躍破格升為三品商部大吏,這在整個清代也堪稱異數。雖獲此殊遇,但對於徐而言似是意料中事,並未顯現受寵若驚之態,反倒於日記裏流露出些許遺憾:“擢進升階,悲我母未之見也,愴惻於懷。”可見徐也算是位孝子。
此後徐之仕途可謂一片光明,其為官之道也愈發純熟老練。宣統元年,以載灃為首的那一批年輕皇室貴胄上台,他們對西方的武器、建築、工藝、科技等頗為推崇。當時徐恰恰擔任東三省總督,於是揣摩皇室心思,大搞形象工程。據曾在東北任職的丁士源爆料,“徐世昌赴東三省總督任時,攜中央款二千萬兩,兩年以來鋪張頗甚”。單單建造奉天公署大樓一項,就消耗白銀三十餘萬兩,所蓋“西式樓數十楹,繚以複廊,其中廉幔幾榻,燈屏皆用舶來品”。同時采購各種西式物品又花費十餘萬兩,因而其辦公場所之華麗宏偉,其他省份無能出其右者。此外,公署出行則必須乘坐雙馬之車,宴請客人采用全套西餐器具,並伴奏西樂。一次載濤自歐洲考察歸來,途經奉天,“見馬路電燈軍警無不備具,及駐宿公署,儼然歐式”,使他“直把沈陽作巴黎”,於是對徐世昌的市政工作大加讚賞。等他回京後,更是在五哥攝政王載灃麵前表揚這位“市政建設標兵”。當然,徐如此大張旗鼓的透支財政搞城建,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當時載澤掌管度支部,曾派人細察徐世昌的賬目,發現其財政收支上存在巨大漏洞。於是幾次上書載灃,請求徹查。此時載灃已把徐世昌樹為全國學習的典型,加上像載振、載洵、那桐等皇親國戚早已被徐的賄賂喂飽,天天在載灃耳邊說徐的好話。於是載灃始終相信“徐世昌是個好同誌”,就象征性地派趙爾巽前去查辦。趙與徐私交甚篤,自然幫徐極力洗脫嫌疑,強調東三省“建設官製複雜,必須改革”,故而開銷巨大。徐手腕之高明,於此可見一斑。
正是依靠諸多手段,徐世昌於短短幾年內神奇地完成了由一名默默無聞的潦倒翰林向天下皆知的國之重臣的華麗轉身。這支垃圾股一路狂飆,儼然已是行家眼中紛紛看好的績優股,而徐取得這一切的代價卻是讓本已風雨飄搖的清廷距離滅亡更近了一步。
三
來自基層,熟悉社會各種勢力的運作機製;位極人臣,洞察朝中皇親國戚的實際情形;工於心計,深諳政治鬥爭的遊戲規則;深藏不露,終日一副老成持重的忠臣形象。具備如此出眾的綜合素質,袁世凱自然將徐世昌引為心腹,讓其參與北洋諸項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