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諸教同理 力行證道(2 / 3)

曾寶蓀在英國拜訪並結識很多虔誠的基督徒,他們踐行教義的方式各有精彩。在那些她仰慕的女性中,有多位堅持獨身的,如巴克女士照顧母親到一百歲,獲女皇獎賀;巴路義和馮莉維女士全身心投入社會工作和傳教事業,費爾士博士的三位姑姑都不嫁。曾寶蓀的獨身主義,應是以她們為榜樣的。她的同輩中,曾約農、曾昭樺、曾寶菡、曾昭燏都不婚嫁,曾寶蓀的帶頭作用至巨。曾昭炳於1935年寫信報告她選擇了考古專業,並談到:“妹在此遇三姐之前後同學數人,皆盛言三姐之天才並問近狀,妹一一告之,妹常自念,以三姐之學問才能十倍於妹,為藝芳終身犧牲,妹何以不能。”㈣曾昭熵為考古事業奉獻終身,亦不婚。

曾寶蓀初到英國時,英語尚不通暢,待到一年後入讀大學,已經陸續可以傳道,在學校又被推舉參加演講。她以“科學對人生的貢獻”為題,演講相當成功,並由此獲得校長的賞識,支持她回國辦教育。她想要辦一間純粹中國人主持的基督教學校,理由是:“教會學校不是不好,但我想基督教若不純粹中國化,則中國人總不能接受它,使它成為自己的宗教,如佛教一樣。”

曾寶蓀萌生此誌,並決意踐行,是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前夕。關於基督教徒是否應該反戰,宗教界有深入的辯論,曾寶蓀亦由此思考宗教與戰爭、宗教與世界的關係,結論是:反對戰爭是符合耶穌精神的。同時,基督徒為國運祈禱之虔誠、理性與有序,讓寶蓀看到了希望——如果中國人能接受基督,注入理性、身體力行、愛人如己之精神,應有助於文化之改良。

那年寒假守歲,她與約農相約,“立誌貢獻自己為國家、為世界致用”,這誌向就是辦基督教學校。她贏得了倫敦大學西田書院校長及其友人的幫助,募集資金,聘請教師。她也通過書信與中國的同學、親友聯係,尋求幫助。她曾致信表姐蕭孝徽:“再二三年,蓀將返國辦教育,姊幸助一臂為要。”足見寶蓀籌劃甚早。回國後,她拒絕表叔聶雲台的建議去接管上海的啟秀女子中學,皆因其誌已明,當不旁騖。

1918年9月,藝芳女校開學,一辦就是三十年,其中經曆三次被毀、三次複校的艱難坎坷。藝芳崇奉基督,但不隸屬於任何教會,保持了它的獨立性。寶蓀認為,很多教會學校無法引起學生對宗教的興趣,辦學效果不佳,其主要原因是與中國風俗人情相隔離,跟傳統的文化精神找不到契合點,從而不能融入到中國社會中去。與教會學校嚴格的儀式不同,藝芳不勉強學生去禮拜堂,周末學生可以回家住。在課程方麵,把中國傳統文化教育與西方科技文化知識結合起來。

藝芳女校踐行基督教的精神,救人濟世。遇到自然災害,藝芳學生用各種辦法籌款,據《藝芳》校刊的新聞報道,施衣、募捐是學校經常辦的活動。五四運動時,藝芳學生成立十人團,抵製日貨,嚴格執行,一以貫之,堅持到抗戰才結束。藝芳反抗日本的侵華政策,但相信民眾是善良的,隻是受了政府宣傳之蒙騙,1923年日本東京地震,藝芳也為災民捐款。

曾寶蓀從信奉基督教到辦基督教學校,她特別關切的議題是“基督教與教育的關係”。在藝芳,她倡導學生自主和自治,希望學生“能欣賞中國文化,又能具科學精神”,能“崇信基督,又不忘記孔孟之道”。1935年9月,她受上海青年會的邀請,到全國十二個城市的中學與大學巡回演講,主講“文化教育與宗教的關係”,曆時三個月。所到城市,均有當地的教育官員、校長或知名教授接待,可見此次演講很受重視,頗有影響力。

曾寶蓀是教育家,亦稱得上是宗教活動家。在英國讀書時,她參加學生自獻運動、貴格會的會議、在小型的宗教聚會中傳道。1928年,她到耶路撒冷參加世界宣教會會議。1938年,她第二次出席世界基督教協進會的會議,會議設在印度的馬德拉斯基督教大學,會議結束後,她隨即到英國布道,並在各地演講。她與上海青年會聯係密切,積極參與演講、翻譯教材、出席慈善活動等。1951年到台灣後,她加入中華婦女祈禱會,每月開例會一次,每年開年會一次,討論及安排全年工作、聘請傳道人等。同時,她經常受邀到宗教團體和學校演講。1970年台灣教育文化局編印了其演講集《婦女對文化的貢獻》。

傳道要深入人心,需要解決宗教道德與世俗道德之間衝突的問題。曾寶蓀直麵這些現實的衝突,並對宗教道德保持反省的姿態。她早年認為,基督教應反對戰爭與殺戮,然而,八年抗戰讓她明白:為了抵抗侵略、保家衛國而殺戮,是合乎道德的;如果以基督教反戰精神為借口而逃避,是懦弱的表現。基督教珍視婚姻、家庭與傳統文化,她聽說英國的億東貴族學校一半學生的父母離異,看到很多在國外的中國人任由子女棄學漢語及中國文化,她都非常疼惜,嚴加批評。也因秉持著這樣的道德觀念,她在1919年拒絕了哲學家羅素到藝芳女校演講,理由是已婚的羅素與同行的勃拉克女士婚外同居。後來,她到英國,羅素不念舊怨,支持她申請庚子賠款,寶蓀亦讚揚他是有修養的大學者,她不以僵化的宗教道德衡量人。

曾寶蓀出席兩次世界基督教大會,感觸最深的是“隻要有耶穌的愛,不分國界、人種、語係,全世界可以如兄弟姊妹一樣的相親相愛”。而宗教最重要的兩個目標是:“一個是物質文明不能離開宗教道德;第二是以前傳教的都不免看異教為大敵,近來印(印度)看出極端的唯物哲學才是宗教的大敵。”極端的唯物淪把物質置於絕對第一位,否定唯心論以及超驗的宗教體驗,從根本上否定了宗教,所以是大敵。

基督教是一神教,很多傳教者視別的宗教為大敵。曾寶蓀不持此論,她在《實驗宗教學教程》中提出,諸教同理,宗教的經驗是相通的,天、神、人一理,都是追求“天人合一”。

在英國時,她參加貴格會的聚會,有時是長時間默坐,靜候聖靈的指導。習慣讀經、講經、禱告的同學,對此時有諷刺。寶蓀卻從中獲益良多,感悟到的是天人合一,並由此想到“朱夫子也主張靜坐,佛教更是提倡靜默,甚至閉關多日”。

曾寶蓀在山西演講時,曾拜訪過虔誠的佛教徒趙戴文先生,一起探討佛教與基督教相似之處:“耶教由信稱義,是自誠明;佛教是由大智啟信,是自明誠,所以兩者相通。”簡言之,佛與耶都是讓世人明道,明事理。在她家族中,有佛、耶同拜的前輩,她的祖姑母曾紀芬於1915年受洗成為基督徒,後來又參加聶家每周一次的佛學會,亦佛亦耶,取的是兩種教義都倡導博愛、儉樸和施與。

曾寶蓀認為,基督教要發展,一定要與不同的文化融合。她這一思想的形成,也深受著名的傳教士李提摩太的影響。李氏曾在中國傳教,任山西大學校長。他讚美中國文化,並對如何溝通中西文化有獨到見解。寶蓀在英國時多次拜訪李氏,非常推崇他“天下一家”的思想,盛讚他在《中國的四百兆人》提出的各國合作的方法,它竟與後來的聯合國的理念不謀而合。有趣的是,時任山西巡撫的曾國荃,並不支持李提摩太的布道與賑災工作。但李氏並未向寶蓀提及那些過節,隻說“同時賑過災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