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新
那天中午村長躺在床上睡覺時,臉上落了一隻蒼蠅,在他的下巴與眉心間來回爬。村長本來就要進入夢鄉了,差一點點就要睡著了,可是那隻蒼蠅在他的臉上爬了一個來回,癢癢不是癢癢,疼痛不是疼痛,就覺得心裏麻麻的,耳目難受,抓撓的慌,黏巴的慌,所以村長還是睡不著了。
村長並沒有睜眼。村長知道是蒼蠅,把手一揮,臉上便沒了動靜。
村長再睡。正要睡沉睡實的時候,那隻蒼蠅又返了回來,又落到了他的下巴上左右來回爬。
村長把手一揮,翻身再睡。又要睡沉睡實的時候,那隻蒼蠅又轉了回來,落到了他的右腮,然後就徐徐地向上爬,顯然是不慌不忙悠閑自得的樣子。
村長被激怒了。村長想,你也欺人太甚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和我過不去嗎?瞎了你的狗眼!
村長怒火萬丈地坐了起來,順手抓起放在窗台上的蒼蠅拍子,看見那隻蒼蠅探頭探腦地在床沿上落著,伸出胳膊打去。
蒼蠅很賊,蒼蠅飛了。蒼蠅驚慌失措地在他的頭頂轉來轉去,發出嗡嗡的聲響,像一架在低空盤旋的飛機。村長也不理它,並且朝它微微地笑,接著點火抽煙,抽完第一支再抽第二支。漸漸地那隻蒼蠅老實了,落在寫字台上落在飯桌上落在沙發上,大概覺得這幾處都有風險都不平安,最後高高的穩穩地落在了牆壁上。落定了的蒼蠅一片歡欣鼓舞,伸了兩條前腿兀自戲耍把玩,樣子很像給人作揖。
村長扔了煙蒂罵道:日你奶奶,我豈能放過你!
村長抄起蒼蠅拍子,悄悄地下床,悄悄地挪動,光著腳走到牆壁跟前,猛地往上一躍,怒發衝冠地向那隻蒼蠅拍去。結果是由於用力太大太猛,蒼蠅拍子被拍斷了,蒼蠅卻又飛了!
村長扔了手中的拍子又罵:破貨!假貨!假冒偽劣的玩意兒!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要你鬧尿!
盛怒之下村長朝那斷成兩截的蒼蠅拍子跺了兩腳,還說:操,操!
村長媳婦兒是從鄰居佳麗串門之後回來的。她回到屋裏的時候,村長正在沙發上悻悻地坐著,眉眼間帶了一股火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樣子。媳婦兒問:
你沒有睡覺呀?哪天中午你都睡。村長說:我還睡覺?睡屁!我氣都氣死了,我怎麼睡?媳婦說:奇怪,又沒人來又沒人去,誰氣著你啦?誰敢讓你生氣?村長伸手朝天花板上一指:你自己看!
媳婦看見了落在天花板上的那隻蒼蠅。
媳婦大聲笑了。媳婦兒說:你生它的氣?你七尺高的男子漢,堂堂一個大村長,和隻蒼蠅一般見識,你好大的膽量,好大的出息!
村長說:你是吃了燈草,說得輕巧。它老往我臉上落,趕又趕不走,打又打不死,嗡嗡嗡嗡亂叫喚,真是可惡之極!你別笑話我,你有本事你就打死它,我服你!
村長媳婦也不說話,伸手從飯桌上拿過酒瓶來。她把幾滴酒倒在了沙發的木質扶手上,又把酒瓶放了回去。
村長說:你別糟蹋酒呀,這是五糧液酒,好幾百塊錢一瓶!這是咱村老大栓送的……
媳婦兒說:你別動,好好坐著!我知道這酒是老大栓送的,他不送他拿不到宅基地!
有風吹進屋子裏,濃濃的酒香飄起來,絲絲縷縷,村長覺得這種味道又醇又厚,香徹肺腑,不禁精神大振。
村長媳婦兒悄悄地說:你看,你看!
村長抬起頭,見那隻蒼蠅從天花板上飛了起來。它飄飄悠悠,飄飄悠悠,它繞啊繞啊,它旋啊旋啊,慢慢地低了低了,慢慢地來了來了,最後竟不顧旁邊坐著兩個大活人,一頭紮在沙發的扶手上,愉悅地手舞足蹈地去吮吸那幾滴瓊漿玉液。
咂咂咂,咂咂咂,村長聽見了它的吮吸之聲!
咂咂咂,咂咂咂,它煽動著翅膀,忙亂著手腳,吮吸得真投入,真過癮!
村長想,這個時候它的感覺一定是雲裏霧裏,美不勝收,它一定認為自己成了神仙了!
村長想,反正它是忘乎所以,旁若無人了!
村長的媳婦兒拿起一本薄薄的書,隻輕輕地一拍,那隻蒼蠅便四腳朝天,淹在那酒漿裏了!
村長拍手笑了。村長說:媳婦兒媳婦兒你真棒,你一下子就把蒼蠅打死了!媳婦兒說:不是我真棒,是我知道它的脾氣!
村長說:你真逗,蒼蠅還有脾氣嗎?媳婦兒說:有,它貪,他太貪!
村長說:你說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媳婦兒說:它應該知道!
貪欲過了尺度就會急速膨脹,不要讓它毀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