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印度]泰戈爾
一
腳下的路，走出林海，走進一望無際的恒河平原。它在田疇河畔流連，在渡口榕樹底下盤桓；從衰老的河埠踅回村落，穿過芒果園、芝麻地，繞過蓮塘、祭神彩車，便不知溜達到哪個村子去了。
數不清的人，踏著這條路，在我身旁來去匆匆。有的攜帶家眷，有的望去隻是團模糊的身影；有的蒙著麵紗，有的露著麵孔；有的去汲水，有的頭頂盛滿河水的陶罐歸來。
二
白日流逝，黃昏來臨。
我記得我有一天認為這路歸我所有，完完全全歸我所有。如今，看來我不過是受命在這條路上走一遭而已。
檸檬林，池畔，十二座神廟前的埠頭，沙渚，牛廄，稻垛……所到之處，那熟悉的瞥視，熟悉的語調，熟悉的嘴唇裏，何曾再次聽見“哎，你瞧”。
這路是前行的路，不是歸返的路。
暮色漸濃的黃昏，偶爾回頭遠眺，但見路上凝聚著無數支被遺忘的足跡的讚歌，凝結著頌神的琴曲。
年複一年，一切過往的旅人的生平，被這路用一顆塵粒的筆鋒簡略地記載下來。塵粒的筆鋒不停地移動，從日出的東山到日落的西山，從金碧輝煌的東方閭闔到金碧輝煌的西方閭闔。
三
“嗬，腳下的路，你不要以塵土的桎梏禁錮千百年浩繁的史實，使它們有口難言。我側耳貼近路麵，對我細聲耳語吧！”
路，伸出手指著黑沉沉的夜幕，不發一語。
“嗬，腳下的路，億萬旅人的如許愁思，如許企望，湮沒在何處？”
路不答話，像啞巴似的，隻是牽引我的視線，從旭日噴薄的地平線到殘陽垂落的西天。“嗬，腳下的路，你坦蕩的胸脯上落下的花雨般的足跡，而今不複存在了麼？”
腳下的路莫非曉得自己的終結？那裏，雲集著全部回歸的落花和緘默的弦樂，星光下正隆重舉行苦難的永不熄滅的燈節吧？
每個人每天都在走著屬於自己的路。或許，這路是你經常走的，或許，你隻是這路上的匆匆過客，但無論是曾有的欣喜，還是失落，無論是曾有的憂鬱，還是開懷，無論是因充滿希望而顯輕快有力的步伐，還是因彷徨迷惘而現疲憊沉重的步履，這條路，都默默地見證著、記錄著你人生的一點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