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藩於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軍機大臣署禮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為麵奏,請假兩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後,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開吊,是早祭奠。因係祖妣冥壽之期,一並為文祭告。開吊之日,不收賻儀。訃帖刻“謹遵遺命,賻儀概不敢領”二語。共發訃帖五百餘分。凡來者不送銀錢,皆送祭幛、挽聯之類,甚為體麵。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張、挽聯二十七對、祭席十二桌、豬羊二付。其餘香燭紙錢之類,不計其數[香燭剩下者賣與店內得錢七千]。送禮物來者用領謝帖,間有送銀錢來者,用“奉遺命璧謝”帖。其原封上粘貼紅簽璧去(簽上刻“旋吉”二字)。茲將訃貼等印發者付回樣子,與家中一看[紀梁侄名一時偶忘,遂刻作紀沅]。
各處送祭幛來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緞匹江綢者。餘意欲將哈喇作馬褂數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親者。(另開一單於後,乞諸弟斟酌或添或減,以書複我。)蓋南中老人考終,往往有分遺念之說,或分衣,或分銀錢。重五伯祖曾以獾皮馬褂一件與王高七作遺念衣,即其證也。
既多且精,各處寄布,令我歉然難安。諸弟先代我趨謝,並言往後萬不可如此。蓋京中買布甚易,而家中紡紗織布則難於登天,我受之甚抱愧也。
澄弟之信,勸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餘亦再四思維,恐難輕動。惟離家十年,想見堂上之心實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辦過,則二親似可迎養。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餘之遠道,宿聚之資既已不易,舟車之險尤為可畏,更不敢輕舉妄動。煩諸弟細細商酌,稟知父母親及叔父母,或告假歸省,或迎養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國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近來欲見國藩之意,與不願國藩假歸之意,孰緩孰急?望諸弟細細體察,詳以告我。禱切望切。國藩手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譯】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我在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的訃告,我感覺到痛斷心腸。自認為遊子在外不能夠幫助父母操辦大事,負罪抱疚,不可贖免。我已經在十八日乘折差回省的便利機會,先寄銀一百零五兩,共計有元寶二錠,由陳岱雲專人送至家中,不知道已經收到沒有?
國藩在十六日成喪服,十七日托軍機大臣署禮部侍郎何大人代為麵奏皇上,請假兩月,在家穿孝。從自十七日以後,每天來吊唁的客人很多。二十九日開吊,早上祭奠。因為是祖母冥壽的日期,一並寫文祭告。開吊的日子,不收賻儀,訃帖刻有“謹遵遺命,賻儀概不敢領”二語,共發出訃貼五百多份,所有來人不送銀錢。都送祭幛、挽聯之類,十分體麵。一共收到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張、挽聯二十七對、祭席十二桌、豬羊兩副。其餘那些香燭紙錢之類不計其數。所有送禮物來的,領走一張謝帖,也有偶爾其中有送銀錢來的,用“奉遺命璧謝”帖婉拒。所有原來封皮上粘貼紅簽的恭敬地取下,並在簽上刻“旋吉”二字。現在把訃帖等印發樣品送給家中。紀梁侄兒的名字我一時偶爾忘了,於是刻成了“紀沅”。
各處送來的祭幛,哈喇大呢的非常多,其中也有緞布紅綢的。我想要用哈喇大呢製成馬褂幾十件,分別寄給家中親戚族人中最親近的人(另外開一張單在後麵,請弟弟斟酌或添或減,用書信回複給我)。南方老人壽終,常常有分遺念的說法,或是分衣物,或是分銀錢。重五伯祖曾將一件獾皮馬褂給王高七做遺念衣,這就是證明。
收到各處寄來的布,既多又精,讓我感覺到抱歉難安。弟弟們先代替我前往致謝意,並且說往後千萬不可以再這樣做了。在京城中買布十分容易,而且家中紡紗織布,則比登天還難,我受之感到十分有愧。
澄弟的信,勸我不能夠請假回家,他信中所說的話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我也再三再四地思考,恐怕難以輕動。隻是我離家十年,想見父母大人的心情實在迫切。目前祖父的大喪既然已經辦過,則二親似乎可來京中奉養。但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要走四千裏有餘的遠道,多年積聚的家產要撇下已經是不容易,路途中車船之危險更加可怕,因此更不敢輕舉妄動。煩請諸弟細細商議斟酌,稟告父母親和叔父母,或是我告假歸鄉省親,或是我迎養父母,二者必居其一,國藩之心才能稍得安寧。父母親最近想見國藩的心意,和他們不希望國藩告假歸鄉的心意,誰緩誰急?希望弟弟們細心體察,詳細地告訴我,我虔心祈禱熱盼心切。
【賞析】
曾國藩的這封信仍然是寫給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弟弟的。曾國藩在信中寫到祖父的病逝和自己在京為祖父吊喪的詳情。曾國藩非常佩服祖父,他認為祖父可以成就大事業,隻是時運不濟罷了。關於大事業的成就,中國古代的智者,把這些因素納為天時、地利、人和,這是很有見地的;也有人把這些因素歸納為時運、命運。曾國藩在這封信裏兌現上封信裏給家裏的承諾:一不存斂財之念,二不私愛自己的小家庭。京中的祭奠活動,隻收祭幛、挽聯,不收賻儀。曾國藩辦祖父的喪事,隻收情不收錢,在清廷的官場中是不多見的。曾國藩身為長兄,為曾家掙來光彩,掙來榮譽,他又有“公心”,因此得到了各位弟弟和子侄輩的敬重,在將來社會動蕩,抗擊太平軍的歲月裏,兄弟們才能夠團結一心,同舟共濟,共創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