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總會懷念宋朝,因為趙姓皇帝對文人墨客實在太客氣了。東坡最終未能得到重用,也不能全怪皇帝。皇帝不是一個人就能當得下的,總得大家幫著才行。皇帝有求於手下的重臣們,於是明知下麵人的心思,有時也隻好睜隻眼閉隻眼了。下麵的人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沈括們才敢告密。皇帝耳朵越軟,告密的人就越多。自古就有很多人靠告密榮華富貴,也有很多人因為被人告密而禍從天降。更可歎的是,告密者總會不斷告密的,一個卑鄙小人往往會陷害很多忠良。所以,從來都是榮華富貴的少,受苦受難的多。
想起了一個告密未成的例子,可惜是外國的。當年法國作家薩特總是激烈地批評政府當局,有人就私下建議應該把這個狂妄的作家投入監獄。總統戴高樂卻說:沒有人把伏爾泰投入監獄,薩特也不該進監獄。
其實,戴高樂隻說對了一半。伏爾泰年輕時因為思想激進,曾被關進巴士底獄。隻是後來,他依然故我,卻再也沒有進過監獄,盡管他的一些著作被政府列為禁書。伏爾泰的年代,在中國正好是清康嘉年間。那年頭文字獄鬧得中國天昏地暗。伏爾泰倘若生在中國,隻怕早被砍了頭,哪能讓他成為聲名赫赫的哲學家、曆史學家和文學家?那年代中國倒是出了個曹雪芹,聊可安慰。但曹雪芹隻好用他中國式的智慧,苦心孤詣,在《紅樓夢》中“忽南忽北,非秦非漢”地捉迷藏,玩玩“原應歎息”、“假語村言”的智力遊戲,不可能像伏爾泰那樣奔走呼號,啟迪民眾於蒙昧。中國終究誕生了曹雪芹,這是我們的幸運;但我們畢竟缺少伏爾泰,這又是我們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於是,中國隻能按照中國的邏輯向前走。中國的曆史邏輯都包含在浩如煙海的史書裏了。中國的皇帝是一代比一代聰明,隻讀過二十三史的皇帝不如讀過二十四史的聰明,讀了二十五史的皇帝自然又比前朝所有的皇帝都聰明。想那梁惠王沒讀過什麼史書,就比較幼稚,居然在孟子麵前承認自己有個毛病,就是好色。梁惠王明知道孟子是個讀書人,就不怕他把自己寫進書裏去?果然這位國王的好色之德就流芳百世了。我見過一位清朝皇帝選美的詔書,滿紙“普選秀女,以廣皇嗣”雲雲,皇帝老子好色,不再是毛病,倒成了國家大事。而這個時候的皇帝,孟子也罷,東坡也罷,隻怕都容不下了,盡管他們也吟著蘇詞,仍然稱孟子為亞聖。
本來隻想寫寫東坡的,卻越寫越偏題,成了這麼一篇四不像的文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