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淚水絲毫止不下來。
秦安鼻翼一張一收,強行忍住要從雙目裏滾下的淚珠,過了半晌,伸手按著秦瓊的肩頭,拍了拍,溫言說道:“叔寶,你清醒清醒!現在娘還在,你便這樣,你教她如何安心?”
秦瓊突然反過身來,雙手扯著秦安胸前的衣襟,道:“大哥,你是不是在說假話?我錯了,我當初一氣之下而離家之事真的錯了,求你別說這般的話。娘她才不過四十五歲,怎麼可能……”他好像受不起打擊一般,連眼中本來攝人的光彩都暗淡了。
秦安心中一苦,見秦瓊這般不勝哀情,卻突然心一橫,厲聲道:“哭什麼?你一個堂堂男兒,這般事便要哭麼?生死離別,人生常事,我想你也應該看淡了的!若是如你這般哭個不停,我看你這二十年也白活了!”
秦瓊聽了秦安這麼一句,頓時鼻息一頓,而後垂眸看了秦季養與寧貞兒一眼,咬了咬牙,隨即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不哭……”
秦安又拍了拍秦瓊的肩頭,道:“叔寶,別哭了。我與你,再好好陪陪母親……”說著,自己眼中的淚水也忍不住流了下來。而後,同秦瓊一起撩衣跪倒在寧貞兒的床榻之側。
寧貞兒已經是極為蒼白的臉龐突然擠出了半分笑容,伸手摸了摸秦瓊的頭頂,又拍了拍秦安的肩頭,這才說道:“叔勇,你去將你叔父的鏨金槍給我取來,好麼?”
秦安怔了一怔,隨即轉頭瞥向了床腳櫃子上放著的那兩截斷槍。
寧貞兒苦笑道:“去啊。我沒能見上你叔父最後一麵,如今我能去見他了,也好讓我帶著他的槍去吧。”
秦安這才點了點頭,走近櫃台,將那虎頭鳳翅鏨金槍的殘骸取了過來,緩緩放在了寧貞兒的床頭上。
寧貞兒艱難的翻了一個身,隨即右手輕輕的摩拭著那兩截斷槍,從槍頭上鏨金的凹槽,到彎彎倒回的鳳翅,她摩拭了一遍又一遍。忽的開口說道:“仲敬,當初你信誓旦旦的說,不出兩個月,便破了隋軍,而後回來了。可是,這一十八載,卻始終不見你的蹤跡。是啊,從開皇九年,方方過了春節你就走了,如今已經整整十八年了。你這個向來眼高於頂又無比重信的家夥,怎麼卻食言了?你既然不來找我,那我隻能去找你了。隻是,我們十九年不見,不知你一個人怎麼樣,是不是,也像我這般想你一樣的想著我?不過,現在好了,我去了,我去找你了。可是,你知道我怕黑的,你可要在那給我掌好燈……”說到這裏,聲音越來越低,終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隨著摩拭虎頭鳳翅鏨金槍的手一僵,寧貞兒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就此沉寂。
秦瓊再也忍不住,淚如大雨滂沱。
秦季養輕輕喟歎,轉身走近窗邊,滿懷悲戚的輕聲吟誦道:“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
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悵恍如或存,回惶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
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
春風緣隙來,晨霤承簷滴。
寢息何時忘,沈憂日盈積。
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
清商應秋至,溽暑隨節闌。
凜凜涼風升,始覺夏衾單。
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
歲寒無與同,朗月何朧朧。
展轉盻枕席,長簟竟床空。
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
獨無李氏靈,髣髴覩爾容。
撫衿長歎息,不覺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
上慚東門吳,下愧蒙莊子。
賦詩欲言誌,此誌難具紀。
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
曜靈運天機,四節代遷逝。
……”
這乃是晉人潘嶽的《悼亡詩》三首,是其悼念亡妻楊氏的詩作。寧貞兒雖是為了秦瓊自小能有一個好環境成長,故而嫁與了秦季養。但是十八年來,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秦季養對她的情誼,甚至並不減於秦嶷。他雖是不說,可是,此間最是傷心的,除了秦瓊,還有他一人。
當下,自己的一腔悲情,隻被他這一曲《悼亡詩》裏宣泄了七八分,自己也是淚流不止。
秦瓊哭的愈發的凶,而張玉兒與秦安之妻莊氏,也被驚動了出來。
隻聽見秦季養扶著窗子,背向寧貞兒,淚流不止的輕輕吟誦……
多少傷心意,一曲清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