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乍起,南運河上,秋水瀲灩,波光粼粼。
南來北往的客貨船隻,不時在碼頭上停泊,將一些人流和財物傾瀉下來,隨即,喧鬧聲,此起彼伏。
山東臨清,中國南運河的南端城市,與冀省相鄰,曾是著名的繁華都會。盡管因為西洋貨輪的引入,海運的繁盛,隨著所有運河航線上城市的風華不再,依然有諾大的家底在。
米鋪,藥行,百貨商鋪,絲綢莊,瓷器店,客棧旅店,當鋪,酒樓,保鏢局,轎鋪,腳夫店,戲樓堂會,甚至勾欄煙花地,一家家簇擁擠壓,齊齊兒地從運河的碼頭上一直傾瀉到遠遠的市鎮上,三丈餘高的城牆,警惕的守兵,開合的城門,車水馬龍的行人,還有一些古稀老人老槐樹下閑敲棋子,漫談三國水滸,娓娓曆代兵火,更吸引了不少人。
碼頭往左,在繁亂的商家行人過處,有一片不大的樹林子,巍峨的樹冠之下,落葉蕭蕭,鋪滿了地麵,好似給這黃土地麵,鋪就了一層地毯,上百雜色人等圍坐樹下,聽一說書先生慷慨激昂地講述:“各位看官,咱這區區臨清城池,乃是明清以來五百年繁華的所在,為大清江北五大商埠之一,那是繁華壓兩京,富庶甲齊郡!前朝萬曆爺爺那會兒,咱臨清城為漕運八大關鈔之首,成祖爺爺修建北京城的磚,一塊一塊兒,全是咱臨清進貢的,咱這城裏的磚城糧倉,喚作廣積倉,乃是天下第一糧倉!前朝天下四百萬石漕糧,咱臨清城就囤積三百萬……”
說書先生絮絮叨叨的閑篇,讓聽書的閑人們非常自豪,盡管是起書的楔子,還是博得了陣陣喝彩。
男人居多,也有少數中年以上婦女,身穿錦繡絲綢的更是稀罕,多是街頭巷尾的升鬥小民,聚集為樂。尤其是那些碼頭上行來的轎夫腳夫們,被精彩的說書聲吸引,忍不住駐足傾聽,而被轎裏主人或者騎馬的商人嗬斥。
秋風瑟瑟,吹得許多人裹緊了衣服,但是,隻是下意識,因為正值中午,豔陽高照,尚有許多溫暖。
這一帶,正是臨清碼頭向城市轉進的必經之地。
紛亂的人流中,一個中年人磕磕絆絆,興致勃勃地前行,他身材普通,麵目略顯黃黑,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黑色綢袍,看樣子有些悠閑,對於碰撞的行人,他總是連聲地拱手道歉,也不管責任在誰,他那清正的北京旗人官話裏,時而夾雜些快捷古奧的粵語詞彙,讓人莫名其妙,亂蟻般的人群行色匆匆,都沒有心思計較別人,所以,他總算走出了激流,來到了說書的攤位附近。
用手遮蔽了前額,他看了看陽光,隨即眺望著臨清城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露出了睥睨和輕蔑。
“先生,康先生,你等等我!”後麵,終於闖出來一個五旬的男仆人,身上背著幾件行禮,滿頭大汗。
“旺叔,你慢些!”今年三十六歲的廣東人康先生,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所以,他有資格哂笑老仆。
“慢些慢些?”旺叔大口地喘氣,有些別扭:“爺啊,站著說話不腰疼!您來背背試試!”、
康先生真的要接一件包裹,又被旺叔用手遮擋了:“爺,著那是您幹的活兒!哦,爺啊,你為什麼不讓梁小先生一起下來歇腳?他是你的得意弟子,幫幫我背東西也好嘛。”
康先生臉上一沉,最後又恢複了平靜:“梁卓如和他的家仆先到京城紮住腳跟兒,熟悉下環境,畢竟,他第一次北上京城,需要靜心,太後六十壽辰才開的恩科,多麼難得!我則不必了,何況,我和張謇先生還有臨清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