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第1章

坎坷的小路旁有一棵年代久遠的老榕樹,無數深綠的羽葉堆積出一地婆娑的陰涼。掩映在綠葉中間的是委婉淡雅的蓉花,如好奇羞澀的少女,纖細的花絲被輕風吹撫,乖乖、恬靜。空氣中飄蕩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水生七歲。他倚靠在榕樹蒼老的虯根上昏昏欲睡,外麵是尖銳的陽光。爹爹揮著光滑沉重的木棍,坐在場中央夯打著捆成束的麥子,明亮的田野上,穩重的擊打聲從泛著麥黃的空氣中傳來。因此,落寞的五月顯得格外踏實。

這熟悉的情景與聲音直擊水生記憶深處,但是他什麼也想不起來,那些朦朧的過去,不過是性格的基石,無法反芻玩味,除了一望無垠的淡淡憂傷,什麼都沒有。

細碎的麥芒攙雜著塵埃被爹爹不斷吸進沉澱著辛酸的肺中,偶爾惹出一陣幹燥的咳嗽聲,水生耷拉著的眼皮被驚開,繼而再次眯上,想睡卻又很難睡著。那微眯著的目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身後傳來一串清脆的歡笑聲,一群拿著漁網鐵銑破盆的孩子正沿著曲折迂回的小溪逮魚。水生因無聊衍生出的困意像樹葉上的塵土遇雨,輕易被滌去;如一隻受到召喚的倦怠的小犬,一躍而起,蹦蹦跳跳地尾隨那群孩子而去。

快樂總是消逝得很快,風中還殘留著笑聲,斜陽已經踽踽西落,濃烈的晚霞呈憤怒狀,恣意在遠方寧靜的村莊上。

一身泥漬和魚腥味的孩子們提著戰利品嬉鬧著各自歸家,水生一手提著一根柳條,上串滿了鯽魚、鰱魚、龍蝦、黃鱔、泥鰍等,還得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魚。濺有泥斑帶著汗痕臉上上充滿自豪,手頭的東西是如此豐富喜人,用爹爹的話說,這就是“美滋滋的下酒菜!”

不遠處,一位盤腿蹲在岸邊衣裳襤褸的老人留住了他的目光。老人麵前是一堆大小不一的石頭,他仔細地挑選著然後把它們兩兩分在一起,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百年好合,喜結良緣,白頭到老……”念著念著他竟然用那怪異的攝人心魂的聲音唱起來,咿咿呀呀,含糊不清。

水生好奇地走過去,盯著老人一舉一動。老人心無旁騖地弄著手中的石頭,沉浸在給石頭配對的樂趣中,怡然自得。“你幹啥呢?”水生開口說。

老人沒有被這幼稚圓潤的聲音幹擾到,依舊聚精會神地把看好的石頭放在一起。

“你幹嘛呢!”被忽視的水生有些不爽。

“唔?”老人抬頭看了看眼前被夕陽拉長影子的孩子,嗬嗬一笑,“我在給他們配對哩。”

“配對?”水生一頭霧水。

“對啊!這是公的。”老人拿起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又拿起另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說:“這是母的,他們該結婚啦。”

“啥!”吃驚隨著鼻涕從水生的鼻孔落下,繼而他感覺被愚弄了,生氣地說:“不就是一堆破石頭嘛,還有公母?誰信啊!”

老人眉毛一揚,“咋沒有公母!有陽就有陰,有黑就有白,有水就有火,有天就有地,無論是什麼都要成對!”

“那你怎麼知道它們適合在一起?”

“我當然知道了。”

“不信!”

“咦?”老人較真了,“我還能看出將來誰和你配對呢!”

“不信!”

“嗬嗬,你不信拉倒,反正你信我也不能給你說。”老人洋洋得意地說。

“那……”水生的好奇似河岸葳蕤的水草,被這語言撩得搖動不止,“為啥不能給我說?”

“不能說就是不能說,說了會遭天譴。”

“啥叫天譴?”

“……”老人頓時語塞,迷茫地看著眼前的石頭,不知如何解釋,“反正就是不能說。”

“你遭過天譴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會遭天譴呢?”

老人一隻手不安地搓另一隻手幹枯的指節,掩飾不住內心的想要動,想說卻忌憚著頭頂廣袤的蒼穹。

“如果你告訴我,這串魚就給你。”水生示意手中的餌料,按奈不住想把老人肚中的話釣出來。

老人用他粘有枯黃眼屎的綠豆小眼盯著水生手中亂七八糟的魚蝦,覺得對自己沒什麼用,但那是別人的寶貝,自然會有種占有的想法。

“那你兩串都給我。”

“你不說拉倒。”說著水生氣乎乎地提著魚蝦欲離開。

見水生要離開,老人連忙開口:“北麵小李莊第一戶人家的閨女。”

“啥?”水生停下腳步。

“她隻是其中一個。”老人起賣關子。

“那一共幾個啊?”

“三個,你將來會有三個女人。”

“剩下兩個是誰?”

老人盯著水生手中的兩串魚蝦喑默不語。“好吧。”水生將兩串魚蝦放在老人腿旁。爹爹美滋滋的下酒菜沒了,他心裏非常委屈。

“還有兩個都是城裏的閨女,至於哪個會和你配對成親,這就看你的了。”

“那……”

“今天,明天,後天你會看到她們。”說著老人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提著兩串魚蝦背著一輪很大的紅彤彤的落日漸漸離去。

直到老人消失在綠樹掩映炊煙嫋嫋的村莊後麵,水生方覺得上當了。他望著暮靄縹緲滿地麥茬的田野,內心失落如漣漪,一圈圈蕩開,知道這些又怎樣呢?對他來說哪有兩串魚蝦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