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了電話的父親微微沉默了幾秒,將手中那已經燒到了煙屁股的香煙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才淡淡的對著正在掃地的母親說道:“他......就是那三瘋子昨晚走了,剛大哥打電話過來叫我回去看看。畢竟,再怎麼也著也是一個娘生的,總該給他燒柱香送送行。”
聽著父親的話,母親什麼也沒說,隻是愣了愣,許久之後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在母親的歎息中,父親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背。
我知道,在衣服下麵,父親剛摸著的那個位置有一道刀疤。而當年在父親背上留下這道刀疤的,正是我的三叔,他們口中的三瘋子。
關於我的三叔,這或許是我們整個老李家族最不願觸及的話題。他就是整個老李家的災星,也是整個王屋村的災星。關於他的一切,都被老一輩們緊緊地藏在心底,他們恨不得那些關於他的回憶會在片刻之間腐爛,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事與願違。關於他的一切,就像父親背上的刀疤一般,在某些時候便會瘋狂地發作,無論怎樣驅趕也無法消散。
父親說:“他就是一個妖孽。”
“他來到這個世界或許就是為了報複老祖宗們當年所犯下的錯的。隻是,為什麼這些報複卻落到了我們這一代的頭上......真是造孽啊,造孽啊。”已經打掃完畢正坐在父親旁邊的母親蹙緊了眉頭的母親接著說道。隻是,在提到“祖宗”以及“報複”的時候,我看見父親惡狠狠地對母親使了一個眼色。
我和父親在離王屋村最近的小鎮下車的時候,大堂兄已經坐在拖拉機上等著我們了。看見從中巴上走下來的我們,大堂兄對著父親“嘿嘿”憨笑了一番,然後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二叔。父親點了點頭,並遞給大堂兄一支煙,大堂兄把手在褲子上狠狠地擦了一把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接過之後大堂兄卻沒有立即叼到嘴上,隻是貪婪地聞了一聞,然後收進了上衣口袋裏。
我疑惑地看了大堂兄一眼,大堂兄卻尷尬地笑了起來,像被生人看見屁股的小媳婦一般,害羞地伸手撓了撓雞窩一般的頭發,吞吞吐吐說道:“我......我父親最近老咳嗽,鎮上的醫生說是肺不好。但是父親又戒不下煙,我想你們城裏的好煙可能古怪會少一些,所以打算留給他老人家......我自己有土煙絲,我樂意抽這個,來勁。”
聽著大堂兄的話,父親點了點頭,深感欣慰地拍了拍大堂兄的肩膀,緊接著臉色一沉說道:“我們老李家的子孫都是孝孝順順地,隻有......隻有你們的三叔這麼一個遭雷劈的,你們幾個可千萬不能學他啊。”
聽著父親提到三叔,大堂兄的臉色驟然變了變,嘴巴微微蠕動了一番,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隻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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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屋村是一個有著很久遠很久遠曆史的小村子,它把自己羞澀地藏在大山的最深處,幾乎完全與外麵的世界隔絕。這也導致了人民大解放已經過去很多年了,王屋村卻依舊極其的落後。
在這個現代化程度越來越高的年代,王屋村甚至還沒有完全的通上電,隻有幾家兄弟姐妹或者孩子在外麵工作的家庭才勉強用得上電燈。
此刻我們正坐著的這架拖拉機和村長家的電話,便是整個王屋村最先進的東西。
村長家的電話據說是村長那在外麵工作的麼兒子三年前給安上的。並且還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電信才艱難地往王屋村扯了一條電話線。
而這拖拉機是兩年之前整個王屋村鄉親們湊錢給買的。因為曾在鎮上民兵隊開過大中拖的原因,這拖拉機便歸大堂兄保管著。平日裏,大堂兄用著這拖拉機給鄉親們開地,除了從公家拿油錢之外,還會在每開完一塊地之後從村裏得到一塊兩塊的辛苦錢。
也正因為這樣,少了一隻胳膊的大伯父家的日子才會勉強跟得上村子裏其他人。而今日,大堂兄用村裏的拖拉機來接自己和父親,大堂兄應該會白白多開幾畝地了吧。
拖拉機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了將近三個小時,翻越了幾座高高的山嶺,我才終於看見了那座落在山穀之中的王屋村。
在拖拉機上遠遠看去,已經將近五年沒再回來過的王屋村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一圈高高的土牆將王屋村死死地圈在了裏麵,隻有在村口,其實也就是穀口的位置留了一個門。這個門在平日裏也隻是白天才開著,每到晚上,那個門便被村裏的壯漢推來一塊大大的山石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