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年第一場雪飄下來的那天,顧明夏見到了楚若。那時,她在西郊療養院。顧明夏匆匆走進療養院的那棟三層小樓時,楚若一個人蹲在大廳門口。等他看完母親出來時,發現她還是蹲在門口。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刮著,顧明夏在門口停了一下。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花在空中飄飄蕩蕩,慢慢悠悠地落到地麵上。
“初雪。”
一個聲音,細細小小的,卻清楚地傳入顧明夏的耳朵裏。
他四處看了看,隻有那個蹲在大廳門口的女孩。這個女孩目光呆滯,臉被凍得通紅,卻一直蹲在風口,不挪一步。顧明夏心裏暗歎道,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臉蛋,心中不忍。
“你蹲在風口這裏,不冷嗎?”顧明夏彎下腰問道。
“初雪。”
同樣的話,卻絲毫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思。
顧明夏直起身子,是了,自己怎麼會想著問她問題呢,她自然是不會回答的。
他上前,伸手把她扶起來,女孩子身體冰冷冰冷的,似乎沒有任何溫度。她的腿也早已沒有知覺了,站起來,完全支撐不住,整個人靠在顧明夏的臂彎裏。
顧明夏不知道她住在哪個病房,但是放她在這裏肯定會被凍壞的。他看了看,大廳裏有一排椅子,隻好先把她帶到那裏去了。
豈料女孩卻抓住他的胳膊,原本呆滯的眼睛充滿了驚慌和哀求,她壓低聲音快速說道:“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顧明夏吃驚的看著胳膊裏的女孩,她小小的巴掌臉上,嘴唇慘白慘白的,漆黑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慌。
走廊裏有雜亂的腳步聲音,並夾雜著一個急促的聲音:“5號病房的楚若又跑哪裏去了?”
女孩聽到聲音,急切地說道:“先生,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可是已經晚了,一個胖胖的中年護士已經看到了他們。
“楚若,你不乖乖在病房睡覺,跑這兒來幹什麼?還對著陌生人拉拉扯扯的?”中年護士說道,“快,小李把她拉進去。”
中年護士旁邊的小護士跑上前,要拉開顧明夏手中的女孩。顧明夏明顯感受到女孩的絕望,她死死地抓著他的衣服,嘴唇動了動。中年護士也上前,一邊掰開女孩的手,一邊哄著她說:“楚若乖啊,現在該回去休息了。”她又朝顧明夏說道:“顧先生,不好意思,是我們疏忽了,很快就好。”
顧明夏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把女孩拖走,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忍。女孩直到被帶進病房之前,都一直掙紮著,看他,她的嘴唇一直在動,不過,沒有發出聲音。但是,顧明夏知道,她一直反複地說那句話,帶我出去。
顧明夏走出療養院時,外麵已經薄薄地鋪了一層雪,他坐進車裏,靜靜地呆了半天,直到被凍得手腳有些麻木了,這才啟動車子離開。
記憶中,有個小小的女孩子笑顏甜美,聲音清脆,她坐在高處的時候,喜歡晃著兩條細白的腿。記憶中的自己也還小,他甚至還聽到自己低低的笑聲。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自己,樣子已經模糊了,大概應該已經過了很久了。
顧明夏第二次見到楚若時,是在兩天後。他帶著秘書小趙一起去療養院。出來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是裝成小趙的楚若。顧明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這麼多年再沒幹過一件荒唐的事情,可是此時,他居然偷偷地從療養院裏把一個瘋子帶走。
西郊療養院離市區大概兩小時的車程,這裏環境幽雅,空氣清新,一路過來,成片成片的樹木,此時這些樹已經掉光了葉子,不過經過這兩天的雪,樹枝上都積滿了白雪,雪融化後,又變成了水,還沒等水流下去,就已經結成了冰,一條條細枝像銀條一樣,晶瑩美麗。若是夏天過來,則一路鬱鬱蔥蔥,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穿過,灑在車頂上,一路光影斑駁,也別有一番意境。
坐在顧明夏旁邊的女孩子,從上車之後,一直沒有動,她雙手緊握,兩個小拳頭放在腿上。
顧明夏一邊開車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住在這個療養院的人,大都家世還不錯,這裏環境好,護士也優秀,甚至允許家屬指明護工。
車子快進城時,顧明夏問道:“你有地方去嗎?”
女孩並沒有說話,他略略側一下臉看過去,她的臉上流滿了淚水。
顧明夏不再說話,默默地開著車子,女孩漸漸哭出了聲音。或許她壓抑了太久,真的要好好宣泄一番了。
女孩終於止住淚水時,車子已經停了下來。這裏是一片中檔小區。顧明夏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和她說:“我家住在這裏,不介意的話,就先在我家裏將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