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點不對勁——李小胖湊到老榆樹下,拍拍樹幹,發出嘭嘭的空響。大夥也都瞧出來了:樹心都空了,難怪剛才嘩嘩往下掉枯枝呢。
再仔細瞧瞧,問題就更嚴重了,這月份,草木已經萌發,遠處的幾棵樹望過去都有點泛綠,唯獨這棵老榆樹,絲毫不見發芽。
“樹死啦!”一個小娃娃嚷嚷起來,沒法子,小娃子就喜歡說實話。結果嚇得他奶奶使勁在他屁股上扇了兩巴掌,打得哇哇哭。平時真舍不得打這小祖宗,可是這老榆樹在全屯人眼中是老祖宗!
在農村的一些村屯,特別講究這個,尤其是一些老樹,在人們眼中都有了靈性。所以許多家裏的孩子總鬧病的時候,通常都會認大樹當幹媽。這棵老榆樹上邊,拴的紅布條老鼻子了。
剛才還是一片喜氣洋洋,結果現在變成了一片死氣沉沉,就連平時那些整天招貓逗狗的小娃娃,都大氣不敢喘,他們似乎也意識到出了大事。
“完了,完了,老夥計你再也不會保佑俺們黑瞎子屯嘍——”八爺跌跌撞撞到了樹下,手拍樹幹,老淚橫流,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就蒼老十歲。
周圍響起了一片啜泣聲,每個人心裏都空落落的,就像是最親近的人離他們而去的那種感覺。
李拜天的心中也同樣充滿了悲涼,這棵老榆樹留給他太多童年的回憶:老榆樹結的榆錢最大最甜,擼上一把塞進嘴裏,滿口香甜;兒時的小夥伴圍著大榆樹捉迷藏,玩解放軍抓俘虜……
人越聚越多,到了最後,黑瞎子屯老老少少幾乎都到場了,愁雲慘淡,壓抑無聲。
“呼——嗚——嚕——”一陣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如同發自地底,深沉悠遠,綿綿不絕。
循聲望去,原來是黑瞎子屯的李二傻,正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嘴裏在那呼嚕呢,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聽著有點像是蒙族的呼麥。
說起這個李二傻,也真是可憐,現在也四十多了。原本不是黑瞎子屯人士,也不知道姓甚名誰,據說小的時候,適逢動亂,看批鬥會受了刺激,也不怎麼就瘋了,到處流竄。流落到了黑瞎子屯之後,村裏人心善,東家給碗苞米茬子,西家給個粘豆包的,傻子也知道好歹,賴在屯裏就不走了。後來改革開放,他也跟著分了不少地,大夥幫著種,這麼多年,一直活到現在,都二傻二傻的這麼叫著,又因為黑瞎子屯大多數都姓李,所以就叫李二傻。
“傻叔,別使怪聲啦!”李拜天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蓬蓬直冒灰。在這大夥都心情不好的節骨眼上,傻子要是再跟著添亂,沒準得挨幾腳。
“誰他娘的還有心情唱唱咧咧,他娘的,嚎喪呢——”村長罵了幾聲。
李二傻還真聽話,停止了呼喊,伸出油光鋥亮的袖子,在鼻子下邊使勁蹭了兩下,然後又扯嗓子嚎上了:“娘娘你上西南,順著俺的扁擔上西南。西南大路寬又寬,遛遛的大馬足足的盤纏——”
這下可犯了眾怒,村長叔跟黑煞神似的衝過來,脫下鞋底子沒臉沒屁股地一通抽,打得傻子抱頭鼠竄。
可是誰叫他念喪了呢,這幾句話,都是家裏的老娘去世的時候,孝子拿著扁擔,給逝者指路用的,傻子也不知道啥時候學會的,用到今天這個場合,這不是給大榆樹送終嘛,沒削死他就不錯了。
雖說草木枯榮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不可避免,但是因為這棵大榆樹的特殊性,結果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