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哪裏說起呢?想要講講我的他——哦,口誤,我總是濫用物主代詞——偏偏又找不出個源頭。請容我先打個電話。
拿出手機,出於慣性飛快地撥打一連串號碼,之後輕拂頭發,將聽筒貼於耳際。
那是他喜歡的姿勢,他曾長長久久地將頭歪到一側,靜靜地看我與別人煲著電話粥,靜靜地看著我微笑,靜靜地看著我歇斯底裏地大叫。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有時在通話中消磨了兩三個小時後,我會這樣問他。出於內疚,更多是出於好奇。這個時代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耐性?
他總是搖搖頭:“該怎麼辦呢丫頭?我隻想這樣一直守著你,除此之外再沒其他想做的事情。”
“再怎麼想做的事情,都會有厭煩的一天吧?”偎在他的懷中我喃喃地問道,“能夠保證永遠都不離開我嗎?”
他輕笑:“不知道。”
我賭氣:“怎麼就不能哄哄我呢?白癡都知道我要的是甜言蜜語、誰要聽這麼絕情的答案?”
“我不想騙你啊。”他輕吻我的額頭,“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那一頭有了回應,我對著緊握在手中的聽筒說:“嗨,猜猜我現在在做什麼?”
這是我的老把戲。熬夜看書疲勞頭疼的時候,周末偷懶閑來無事的時候,沒有預兆心血來潮的時候,任何時候,我都可能打個電話給他,突然襲擊讓他猜猜我在做什麼。聽起來好無聊?有他陪我,我怎能不無聊得樂此不疲?
他會猜什麼呢?猜我對著書本,安靜地發著呆,平心靜氣地浪費著時間?猜我在一邊看電影,一邊剝橙子,沒心沒肺地笑著?猜我在看著窗外,因著某種偶然出現的跡象,突然又想起了他?不管我做什麼,很奇怪他總是一猜即中。給我一種錯覺,他真的一直都在,從來不曾離開我的身邊,曾經……
可是,現在,當我撥打那個號碼,他已不肯浪費精力陪我無聊,給不出正確答案,錯誤的猜測也不複存在。連同他溫吞的言語,低沉的嗓音,還有微笑時隱隱傳來的鼻息。電話線的那一邊,應答的是一個女聲,聲音清脆,禮貌周全,哦,還有,英文講得很標準。
英文聽得我莫名傷感,也許是因為聽過很多傷感英文歌曲的緣故。一段時間,很迷戀一首歌,lenemarlin的“aplacenearby”,一遍一遍、一整晚又一整晚地聽,也逼他陪我一遍一遍、一整晚又一整晚地陪我聽。聽歌曲中的他留給她的話:
heavenisaplacenearby
soiwontbesofaraway
andifyoutryandlookforme
maybeyoullfindmesomeday
heavenisaplacenearby
sotheresnoneedtosaygoodbye
iwannaaskyounottocry
illalwaysbebyyourside.
我不算一個感性的人,然而,這首歌像是抓住了我的軟肋,聽一遍哭一遍,聽一整晚哭一整晚。
每每如此,他會輕杵我的頭,和煦地笑溫吞地說:“怎麼了?傻丫頭,不過是一首歌嘛,虛構的生離死別,寫來純粹是為了騙人眼淚。你倒是被騙得死心塌地。”
“我情願相信是真的。”我哽咽道:“能被人心心念念、至死不忘,臨終還要留下這些感人的句子,這種不幸都像是一種幸福。”
他氣定神閑又略帶憐惜,搖搖頭:“唉,真是一個傻丫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即將永別,”我以期待的目光望向他,“你會對我說什麼?”
他沉默良久,眼睛裏是我讀不懂的,空洞抑或太過複雜,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後又換上了我所熟悉的溫柔:“好啊你,臭丫頭,你在詛咒我早死嗎?”
“不要轉移話題,”休想又這麼簡單就打發我,“正麵回答問題。”
他低頭,有些局促的樣子:“不知道,大概什麼也不會說吧!”
我失望,努力克製著不表現出來:“那麼,即便必需離開,你也會停留在不遠的地方永遠守護著我嗎?”
“既然決定離開,就要徹底消失;如果還停留在不遠的地方,又怎麼能算是離開呢?”
我賭氣:“這種無邊無際的事情,你就不能費心編些好話來哄哄我?”
依舊是和煦的笑容:“我不想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