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所老房子,大概是很有些年頭了,屋裏的牆麵上到處都是粉刷的石灰脫落後露出的黃土,偶爾那些露出的黃土裏橫出一根麥茬子來,短短的,尖尖的,小孩磕在上麵能把那嫰肉給穿一個洞。
露白她媽看見了就讓她去屋後天井裏房東老太太養的那盆花裏撬一塊石頭出來,並且叫她小心點避著那房東老太太,她總是讓露白避著那個房東老太太,露白不知道為什麼她媽總這樣說,她覺得那個老太太挺好的,上次房東老太太看見她,還給了她一塊糖。
露白記得當時,她把那糖拿出來舔了一口,隻覺得甜甜的,有股玉米味,竟是她從沒有吃過的味道,她看著那個黃黃的、長的像玉米的糖忍不住又舔了一口,再舔一口,她想把它吃了,但是想到她從沒有吃過那種糖,妹妹大概也沒有吃過,所以她就把它塞回那個小袋子,然後又把它裝在衣服前麵的兜裏,她想讓妹妹也嚐嚐她發現的新美味,所以就快步跑到那個紅漆木的門前等妹妹,她知道那個明晃晃的太陽從山頭滾下去後妹妹就回來了,她看著,等著,那個太陽還掛在山頭上,她站得腳軟,不禁依著那個紅漆木門,呆呆地望著那火辣辣的太陽,望著望著就想起每次打穀子的時候,外婆她們看著那大太陽時的笑臉,她們都是那麼的高興,那時候外婆臉上的笑是最圓滿的笑,那笑把她一臉的褶子都扯成了一個個向下拱的橋,那裏曾是她隱秘的樂園,她常用手指在那橋上寸寸地爬行,每到那時她看著外婆的笑隻覺得那大太陽是世間最大的快樂,但是現在那些快樂已經隨著她離開田園變得遙遠而模糊了,那個讓她快樂的大太陽現在隻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熱與躁,她全身都在發汗,看著門前在大太陽下軟下去的柏油路她覺得自己也快和它們化在一起去了。她很想回小屋裏去蹲在窗邊讓窗外小河裏蕩進來的風吹吹自己的熱呼呼的小臉,但是當她把手伸進兜裏摸到那個甜甜的糖時,她馬上收了回屋的心,她想讓妹妹一回家就能收到自己給她的驚喜,所以露白把身子貼在門上,努力地想要把自己隱在太陽曬不到的地方。
但是那個讓露白舍不得吃的糖並沒有得到她妹妹的喜歡因為她的手上有汗,把那塊糖弄髒了,露白看著妹妹嫌棄地看著她手上的糖,然後讓她把它丟了,說是上麵有細菌不衛生,吃了會生病,她看著妹妹嫌棄的樣子著急又憤怒,那是她特意留給她,而且她以前在外婆家的時侯,如果有東西掉在地上撿起來洗洗就又可以吃了,她要是嫌髒她可以去給她洗洗,她以前也這樣吃過並沒有生病,最重要的是外婆說過家裏人少,地又不肥,東西不能倒了,倒了是要遭雷劈的,但是她並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一道尖曆的聲音就插了進來,生生讓她把那些話哽在胸口,是住在房子下麵的賈姨,隻見她睜著一雙吊尾的丹鳳眼驚疑地看了眼露白手上的糖又轉頭直直的盯著露白聲音古怪的道:“你是徐家那丫頭吧,聽你媽說你弟弟妹妹都是在外麵大城市裏養的就你是在鄉裏長的,是吧,來,姨給你說呀,這東西髒了就不能吃了,你妹妹說得對上麵有細菌,吃了會生病的”說著竟伸手來拿露白手上的糖準備丟出去,露白下意識的一攥,賈姨愣了一下,抬眼鰍露白,看她一臉護食的模樣,轉身對她妹妹說:“瞧你姐,這還護著內,我是為她好,這孩子咋分不清黑白內,你們要想吃賈姨那有,改天送你們一袋。”她怪異的腔調讓人聽著不舒服,但是露白還是一動不動,狀若未聞,隻是看著她,也不鬆手,一時間氣氛有點別樣的僵,忽然她感到背後有人拿胳膊捅了她一下,她沒有回頭隻是頓了頓,然後把那攥得緊緊的手微微一鬆,賈姨就從她手裏把那塊糖給奪了去,她驚了一下,隻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一鬆裏,也被人生生的奪了去。她記得那天她妹妹似乎還對她說了什麼,但她完全沒有聽,她的兩眼不受控製的盯著賈姨手上的那塊糖,愣愣地看著她把它丟得老遠,直仍到房東老太太家那個毛被火滾過,賴賴疤疤的黃狗子那去了,她看著那個癩皮狗留著哈喇子奔過去,然後舌頭一卷,它就沒入了它的利齒裏,再看不見,露白隻覺得有難言的惶恐和憤怒在心裏騰起,她想起外婆常對她說的那句話,“不吃完是會天打雷劈的”,她看著那個還在舔著地麵糖漬的癩皮狗,有些呆呆的想她怎麼不怕天打雷劈,後來她越長越大然後漸漸的明白了有的人她們不怕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