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葉紫梅揀了個陰影處,飛身上了房頂。她貓著腰,踏瓦而行,腳下卻不起半絲聲響,輕得像是二兩棉花。
她知道像那兩個騎棗紅馬的家夥絕不會在普通的房間,何況為了見他們的少主,必是在樓上的雅間。怡香院也不過是個二層的小樓,幾十個房間。葉紫梅沒走出幾步,就會俯下身將耳朵貼在瓦上傾聽,然後再往前走去。
突然,她止住了腳步,並輕輕挪開了一片瓦,房間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那是一個很大的房間,直是一個大廳,光八仙桌就有兩張,花梨木的椅子也有十幾把,櫥櫃都是嶄新的,像是剛裝潢的新房子,極其考究且有些金碧輝煌的味道,就連那盞燈的樣式都是一般小鎮上買不到的,那是一盞七彩琉璃燈,散發著橘紅色的微光,房裏便有了一絲朦朧的春意。
在怡香院裏豈非到處都是春意?
然,房內什麼家具都是一應俱全,卻偏偏沒有床。
怡香院是個什麼地方,最不應該少的就是床呀,怎會落下了這最應用的東西呢?
更奇怪的是,房裏也沒有女人,隻有男人,一個白淨麵皮的漢子,看上去至多三十來歲光景,隆準方正,蕭疏軒舉,臉刮得很幹淨,連那胡子渣殘留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他頭戴儒巾,身著一襲白袍,眼神明亮,處處透著一股子瀟灑幹練勁兒,更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書卷之氣。
此人沒有攜帶兵刃,就像是個進京趕考的秀才,正在挑燈夜讀。此刻,他也是正端坐在桌前,但沒有讀書,而是自斟自飲,喝的是上好的香茗。
他像是正在等人,顯然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一點焦急的神情都沒有,臉上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悠然。
他在等誰?他在怡香院裏還能等誰?哪個窯姐有這等魅力,竟讓一個讀書人如此等候?
紫梅剛有了這個疑問,門上便響起了剝啄聲,聲音很輕,但那書生還是聽到了,他等的人兒終於來了,紫梅不禁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兩扇朱紅漆的房門,她也想見識一下這書生要等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美人兒。
這書生起身走出兩步便駐了足,竟沒有開門的意思,他衝著房門低沉著嗓子吟道:“一騎紅塵妃子笑。”
這是一句唐詩,下一句自然是“無人知是荔枝來”。這書生不愧是個書生,都這當口了還在賣弄斯文。熟料,門外傳來了一個粗沉的男子聲音:“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簡直驢唇不對馬嘴。然,那書生卻像是找到了知音,登時滿臉堆歡,上前拉開了房門。從門外走進了兩個人,借著橘紅色的微光,紫梅看得真切,正是那兩個騎棗紅馬的人,也就是那個身軀高大的國字臉和那個尖嘴猴腮臉上有個拇指般大的紅色胎記的人,紫梅跟蹤的正是他們。
這兩人剛走進去,那書生便關好了房門,關門前還探頭望了望外麵,顯是怕有人看到。做這種事當然怕別人看到了,何況還是個書生,更何況是三個男人一台戲。
那書生回過身便一抱拳:“兩位兄長一路辛苦,快坐下喝杯熱茶吧。”
那國字臉哼了一聲,眼神甚是輕蔑,也不答話,大踏步過去,自斟了一杯熱茶,跟著一飲而盡。
那胎記卻是和氣多了,也是拱了拱手,說:“狄掌門久等了吧,小弟在此賠罪了。”
“不敢當,”那書生趕忙回禮,“折煞小弟了。在下久仰鄭兄的威名,今日有幸得見,實是快慰三生啊!”
“狄掌門客氣了。”胎記笑著說,“我沒記錯的話,好像狄掌門還比小弟年長幾歲吧,那以後小弟就直接叫大哥了,怕是以後還得多多仰仗大哥呀。”
“鄭兄弟快別這麼說,太見外了,如有需要盡管吩咐,狄某無有不從。”那書生又拱了拱手,但也沒再拒絕“大哥”這身份,臉上帶著謙恭的神情。
“還是大哥忒見外了,小弟很是佩服大哥,今天見了麵,說什麼也得多親近親近。”那胎記仍是笑著說。
他雖然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但那對烏溜溜的眯縫眼始終眯縫著,給人一種慈祥的感覺,像是一直在笑,他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在笑,也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笑什麼時候不笑了。就是這種人最難纏也最陰險,通常是口蜜腹劍,談笑間殺人於無形,也便是俗語所說的“笑麵虎”。
“佩服我?此話怎講?”那書生微蹙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