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歸來(1 / 2)

永平五年,大寒,天降雪災,一場雪,斷斷續續,下了半個多月。隔著都江,易安宮內歌舞笙簫,鶯聲笑語縈繞不息。皇宮外人跡罕至,十步一行,轉至胡同,可見小堆積雪,扒開積雪,可見凍死乞丐,已然成冰。

“少夫人,都已經死了,沒什麼可看的了。”身後,丫鬟勸道。

沈莙起身,拎起籃子,抱進披風內,說:“也好,省下一個饅頭。”說罷,轉身就走。

一主一仆,一前一後,踩著積雪在街上緩慢前行。

都城在這風雪裏成了一幅水墨畫,而她們恰如水墨畫裏不合時宜,悄然滴落的兩滴墨。

行至茶樓,門簾被撩開,一股熱氣撲麵而來,門外的人縮脖子捂手,慌忙鑽了進去。門簾落下時,依稀聽見說書先生嘹亮的聲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場雪災,可謂道盡世間百態,話說……”

路過茶樓,複行數十步,沈莙突然停下來,望著前方不知想些什麼。

丫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又詫異的回頭看她,問:“少夫人?”

“今天我不想去了,回府。”她說著,轉身往回走。

兩人一前一後抄小路穿過一條小巷,走出小巷,步入青石大街,不遠處,朱紅的門前石獅子威武霸氣,鎮守兩邊。門前的積雪被掃幹淨,石磚地清可照人。

走到門口,她停下來,取出一個饅頭吃了起來,丫鬟上前敲門,不一會,門被打開,家丁慌忙避開,請她進門:“少夫人請快進來,外邊冷得很。”

她跨進門去,穿過大堂往偏廂走去,聞訊而來的丫鬟疾步跟上,俯首遞上暖手爐。

通往偏廂的院子裏,幾個丫鬟搓雪球砸樹上的鳥窩,見到她,咯咯笑著圍攏過來。一個丫鬟扶住她,道:“少夫人辛苦了,這樣每日外出布施,風雨無阻,可謂功德無量。咱們傅府這輩子什麼都沒修,盡是修佛緣了。”

身後丫鬟們跟著起哄笑起來,道:“是了,老太太念經,大夫人燒香,少夫人布施,難怪咱們傅府如此吉祥富貴了。”

聞言,沈莙也笑起來,道:“你們隻管在我麵前貧吧,禍從口出,早晚會捅出簍子來。”

正說著,門簾被撩開,屋內香娘的笑聲傳來:“這些人油嘴滑舌,做事沒見這麼勤快,拍起馬屁來倒也利索,你管她們做什麼。”

她彎腰進去,笑道:“我便知你們又聚在這了,所以我也不回屋,直接過來了。整好還剩許多沒派完的,誰要吃,便拿去吧。”她說著,丫鬟們圍攏過來,解開披風轉身掛起來,一個丫鬟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籃子。

“你那東西有什麼可吃的,都是些添給乞丐的東西。”香娘笑著,把麵前的瓜子盤推到她麵前,說,“嚐嚐這個吧,新出的品種,有甜味,也有鹹味,五味齋的東西總算有些吃頭了。”

香娘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做了老爺的通房丫鬟,伺候老爺夫人,也算這屋裏的長輩。因是大夫人帶過來的,又伺候同一個男人,大夫人與她自是貼心。

這些話是大夫人說的,但是沈莙不懂,照理,大夫人應當極不待見香娘的。第一,香娘搶了她的丈夫。第二,香娘是她視若姐妹的人。被自己的姐妹搶了自己的男人,任誰,也歡喜不起來。

炕上,大夫人笑了笑,說:“快坐下吧,外麵冷得很吧?”不等沈莙回答,她又道,“這樣冷的天,本不該出去的,難為你一片誠心,蒼天見憐,保佑我平兒安然歸來。”說著,她擠下淚來,低頭抹淚。

沈莙坐著,抱著暖手爐垂眸看地麵,說不出話來。

她該說什麼?

三年前,十裏紅妝,她嫁入傅家。婚成一年,她那夫君傅成平就出了事,馬車墜入崖底摔得粉碎,傅家派人去崖底找了又找,連屍骨也沒找到。

不見屍骨全家人便當他還活著,而她,當他早已死去。

傅成平出門那天給她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他與某位紅顏兩情相悅,無奈奉命成婚,錯毀姻緣。婚後一年他幡然醒悟,決定拋妻棄母,毅然追求自己的姻緣去了。

再後來,就傳來他墜崖的消息,連屍骨都沒找到。

沈莙情願在崖底找到他的屍骨,也總比她時時夢見他與旁人繾綣纏綿來得要強,那感覺,真是窩心的惱火。

她想,若有一日能再見傅成平,她必定會問他:“你怎麼不去死?”

雖然她未必敢問,但是隻是這樣想想,也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