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彌漫,烈日高照,許多人麵無表情的擔著石料,砌著城牆,官兵揮舞著皮鞭吆喝著。
終於搬完最後一筐石料,有了些許休息的時間,蘇煙冉放下竹筐,直接坐到了地上。她拿過地上的水壺搖了搖,因為娘的病,水幾乎都給娘喝了,已經所剩不多了。離官兵送水的日子還有四五天,她猶豫了一下,又把水壺放了回去。
分散注意力是很好的緩解饑渴的辦法。
這裏因黃沙飛舞時時不歇而出名,又因地處巹周蜀地的最北邊,接壤北方夷族元櫸,被命名為北漠。其實這裏並不是真正的沙漠。
聽說這裏曾經是個小鎮,但因為北漠戰亂頻繁,生活條件又極其嚴苛,早就沒有人居住了,留下這些破舊的木屋和圍欄。
後來北漠就成為巹周的一個特殊的監獄。被流放的犯人會被送到這裏,在官兵的監督下修建防禦工事,防止元櫸來犯。直到死去。
說是修建防禦工事,其實不過是被派到這裏的官兵百無聊賴折磨犯人找樂子罷了。
要說有什麼規則的話,唯一的規則就是,沒有犯人能逃出這裏。因為這裏的犯人皆是罪大惡極之人,一經流放,非召,永不得回。
圍欄隔開了地獄與人間。圍欄內的士兵由一個兵頭管理,這些大多是犯了些小事或礙了別人眼的官兵,他們脫離了原來的部隊,天高皇帝遠,除了不能離開,他們可以為所欲為。而圍欄外卻駐紮著軍隊,這些是皇上派來監視的人。他們的任務就是,確保圍欄內不會有一個逃出,無論是犯人還是士兵。
蘇煙冉望著不遠處的圍欄,那上麵布滿了灰塵,大大小小的蜘蛛網在上麵堆積。一隻不知是什麼的蟲子一頭撞了上去,被密密的蜘蛛網緊緊纏住,動彈不得。它拚命的掙紮,仍然不能從蛛網中解脫。那厚厚的白色密網,隨著蟲子的擺動輕微的顫動,卻沒有絲毫鬆動的痕跡。
她忍不住伸手將蛛網扯出一條裂縫,那蟲子很快找到出口,飛遠了。
蘇煙冉卻有些出神。誰不想掙紮?誰不想逃?可想逃跑,哪有這麼容易。
恍惚之間,聽到官兵罵人的聲音,還有鞭子在風中作響。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盔甲的兵頭手裏揚著他引以為傲的牛皮鞭,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狠狠地抽打蜷縮在地上的老人。
蘇煙冉來到這裏已經三年,這個老人她天天都能看見,但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因犯了什麼事來到這裏,更不知道他已經待了多久。
如今許是年紀大了,做事不靈活,時常挨鞭子。
鞭子的擊打聲在瑟瑟的風中讓人毛骨悚然,但卻沒有人說一句話。
人們都各忙各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蘇煙冉也逼著自己把頭轉回來。
沒有人會出麵阻止,更確切的說,沒有人能夠阻止。曾經有替別人出頭的人,卻被兵頭抓去關起來,殘忍地折磨到死。
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把自己至於那樣的境地。她也不願意。
“唉,這麼不經打。來人,拖下去。”是那個兵頭的聲音,大概是老人已經暈過去了。
很快就有個士兵上前來,他探了下鼻息,抬頭詢問兵頭:“老大,死了,怎麼處理?”
兵頭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拉去埋了啊!腦子進水了?”說完便揚長而去。
那士兵被踢了一腳,也是鬱悶,一把拎起老人滿是補丁的衣服,把他拖著往圍欄邊專門埋屍體的地方去。
那衣服本就是破舊不堪,又被鞭子打裂,不一會就被撕成了兩半。一半還在士兵手中,另一半從老人單薄的身體上滑落。
這一幕完完整整的進入蘇煙冉的眼中。
骨瘦如材的老人,肋骨清晰可見,他的臉上,身上,血肉模糊,血液還沒有凝固,許多的沙粒粘在上麵。因為被拖動,還在黃沙之上留下一條深色的痕跡。
她楞楞地看著這樣的畫麵,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士兵罵著粗話扔下那塊布料,直接抓起老人的腳,繼續拖行。
她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完全動不了。血腥的畫麵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盤旋。她仿佛看到那個老人幽幽地問她:“你為什麼不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
下一秒,老人的手伸過來,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她漸漸地不能呼吸,眼前一片漆黑。
這裏的人誰沒有挨過打,打暈了扔到木屋裏,醒來之後還是一樣的幹活,挨打。熟悉的人一個個地不堪折磨死去,又有新的一批人進來。偌大的蘇家,如今不過寥寥幾人了。
然而這樣死後的慘重,蘇煙冉確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她甚至想,如果她能出麵幫那老人一下,會不會他也不至於死得這麼慘。
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對死亡的無能為力。
她似乎看到他了。她最想見的人,也是她最無顏見的人。他和曾經一模一樣,儒雅俊秀,眼神卻像鷹一般的鋒利,仿佛能把人都看穿。他笑著,一如既往地爽朗燦爛,他喚著她“小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