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垮台的消息傳到文縣,一片嘩然,每個人都像一腳踏入陷阱的小鹿一般惶惶不可終日,覺得天崩地裂似乎已經到了世界末日,似乎閻王爺張開了獠牙就等著第二天開始吃人了,善男信女們更是如無頭蒼蠅一般不停地念經,同時在心裏默默許下大願,隻要老天爺再弄個皇帝什麼的大人物出來保佑這赤縣神州,來年一定三牲六畜,重塑金身。
或許是心靈福至的緣故吧,袁大將軍登基為大總統的消息第二天便如風傳來,人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脊梁骨又一下子挺了起來,或許在他們眼中,大總統這麼陌生的詞語大概就和皇帝,天王,天子一樣,不過是另一種尊號而已。
人心看似恢複了平靜,其實不然,那蕭瑟冷峻的氣氛依舊籠罩在人們的頭上,就像立春過去了,窗外依舊會刮起刺骨的寒風。
常家是文縣有名的大戶之一,一百年中出過不少官員,官位最高的一位甚至有經常和皇帝一起喝茶聊天的榮耀,不過在縣誌裏此人僅僅是個翰林編修而已,算不上什麼高官,不過在鄉下愚夫愚婦眼中卻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別看人家名聲在外,但是卻低調得很,偌大的常家大院占地僅十餘畝,是個典型的豎井式聚財型四合院,透著一股子質樸,不像老陳家那般得意張狂,但卻有著方圓百餘裏最堅固的院牆,百餘年間多次擊退山賊巨匪,成為此地的中流砥柱,亂黨肉中刺。
當皇上垮台的消息傳進這個大院的時候,老太爺神色黯然,一下子便從轎子裏滾了出來,嚇得管家立馬跑了過來,將老太爺攙扶起來,小心翼翼地送回來常家大院。老爺一臉蒼白,如喪考批地找來郎中給老太爺治病,心急火燎的他甚至沒等郎中診脈完,便找來管家匆匆結賬抓藥去了,對著老太爺默然無語兩行淚。
整個常家大院數百年都沒有這麼寂靜過,風刮過地麵,落下的塵埃,驚飛了貪食的麻雀。
“皇上沒了,再也沒皇上了!這個世道兒子也不知道怎麼辦啊!祖宗留下的大好基業難不成要毀在兒子手中!”
常老爺目瞪口呆,心中卻如沸水一般。
中華文明五千年,怎麼一下子就不要皇上了!那不是和番邦野人一樣了。
就在他思緒萬千之時,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關門聲,那是在整個常家大院飄蕩了盡二百年的聲音,從小就再熟悉不過的,就算身在外村聽到這關門聲也仿佛進了家門一樣,每一次聽到這聲音就有一種深深地親切感從血脈中迸發,可是這一次卻是這麼刺耳,刺耳地讓人心煩,讓人心痛!
“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關什麼門!還有規矩沒有!”
常老爺一臉陰沉宛如死人一般咆哮著,嚇得下人們紛紛沉默起來,隻有管家大著膽子說道:“少爺說皇上沒了不可怕,就怕在這個關節眼上某些人豬油蒙了心,打起我們常家的注意!”
“這小畜生倒也不是瘋癲的厲害!”常老爺狠狠說道,說完卻是一愣,幾乎失聲道:“這話是振邦說的?”
管家見老爺火氣稍稍退了一下,向前走了半步小聲道:“老爺,少爺還說有事和您商量,若是你不願意見他,少爺說他就自己做主辦了。”
“混賬東西!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他做主?還不讓他滾進來!”常老爺降下去的火氣被這一句話噌地又竄了上來。
管家忙退了出來,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後生小夥,緩緩地走了進來,二十出頭的書生模樣,身體並不如想象的單薄白皙,微微發黑的膚色閃過健康青春的光澤。要說最令人醒目的地方便是他的頭了。
皇上在位的時候可是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這剛傳來皇上退位的消息,這小子便絞了辮子,就像他留學東洋之時被那些小矬子下蠱撿取了發辮一樣。
說來他常振邦也算是文縣的名人,十幾歲的時候便意氣風發去了東洋,回來之後,便一言不發斷絕了人情往來,鑽進書房就再也沒出來過,再看看他的那些留洋同學,那個不是高官任做,駿馬任騎,再看看他頹廢破敗如丟了魂一般,盡管常老爺幾次請高人過來叫魂,常大少卻依然是我行我素,再無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漸漸便成為在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柄。
常老爺臉色剛剛好些,這一看他又騰地一下陰沉下來,道:“你……”
他望著親兒子,隻覺得一口血從胸口往嘴巴裏竄,他死死地盯著兒子的頭發,抬起的手指像打了擺子一樣慌個不停,管家見了忙過去,一把扶住常老爺,輕輕地為他拍了後背。常老爺感激地看了管家一眼,才狠狠地說道:“該死的小畜生,你的辮子呢!你的辮子呢!你知不知道,沒了辮子要滿門抄斬的!滿門抄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