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線落下的那一瞬間，借著天地間明明滅滅仍未散去的餘光，阿五看到整個世界被衝刷成一抹莫名的色彩，僅僅是一瞬間的事，眼前便隻剩下一片黑與白。像古老繪本上留下來的圖案一樣，天空是灰色的，又像是被一記塵埃鋪滿。
天地刹那間失了色。
阿五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已經和這個掉色的世界融在了一起，身體逐漸透明，用手蒙住眼睛依舊可以看見這詭怪的世界。甚至閉上眼，閉上眼也能看見。
夙半簫也變成了黑灰色，他依舊在阿五的懷裏一動不動，仿佛壁畫裏雕刻的人物，單調而了無生機。
不管是不是幻覺，任憑哪個人處在這樣的環境，心裏都會產生恐懼，縱使是阿五，也不例外。
可他沒想到，眼前的莫莊村民都有了變化。那個老大夫莫生也不是什麼年老之人，反而是個很年輕的男子，隻不過眉宇間依舊橫著一股老成之氣。這些村民的容貌全都變了樣，帶著某種阿五很熟悉的感覺。可他記不起來，眼前的場景哪會給他機會記起來。
那些村民的身上長滿了突出的刺骨，皮肉極其透明，透明到阿五能夠看清他們體內的白骨。可是顯然，那些白骨呈灰黑色，是一敲即碎的脆骨。
直到懷裏的夙半簫動了動，阿五才緩過神來。那種熟悉之感也終於找到了久遠的記憶，他看著眼前的這些人，突然有些悲哀。這些人是兩百年前，霄雲城屠城後的幸存者！是被相卿利用，逼死五十將軍的百姓。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阿五兩百年不出世，一出來就全然變了樣。原本嶽峰腳下也曾有繁榮的城鎮，枯骨林外也曾有通商要道。短短兩百年哉，亦能夠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嗎？
這變化不過一瞬，於莫莊人，這是百年如一日的事，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在阿五愣怔的當頭，先前被眾人分食的村民就已被瓜分殆盡，連骨頭渣都不剩。奇怪的是，莫生沒有趁機攻擊阿五和夙半簫，反而隻是死死盯著他們，像在隱忍著什麼。
“可這不是你們所選擇的嗎？”夙半簫無聲無息的開口，聲音冷靜得像是清醒了很久，“你們永遠選擇報仇，永遠執著與虛幻而不可得的心安。可是你們現在這幅模樣，人不人鬼不鬼，說白了不過一具白骨，這樣的你們又能做什麼？”
阿五沒想到夙半簫會突然醒來，而且醒來後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吃驚，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至少我們等來了你。”莫生神情莫測，一說話頭骨就發出快要碎裂的脆響。
隨後他再也抑製不住，眼中滿是瘋狂：“沒錯，我們霄雲城百八十七人對你訴求——覆了這新朝，殺盡所有曾殘害我們的人。”
“無聊！”夙半簫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臉上帶起了笑意，像是嘲諷，“原來你們始終不明白……”
“其一，殘害你們的人是你們自己，是你們的愚昧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其二，你們不了解天道規則嗎？我萬耳隻是必須完成一葉文的訴求，助他們成佛。而你們早已入魔。”
“其三，你們並沒有百八十七人，隻有六十二魔。你們的自相殘殺，已有百二十五人魂不歸天。”
“說到底，是你害了他們。他們無知，你比他們更無知。”一邊說著，一邊叫阿五放開他，連一貫的流裏流氣都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