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人心惶惶的時期,隻要一通匿名電話或者一封黑信,就可以在深夜裏把蓋世太保引到家門前。畢加索的住處也不斷地受到侵擾。德國人總是找到借口來製造麻煩,每隔幾天,就有一群身穿製服的人,裝模作樣,東看西瞧,總想嗅出點異常來。他們來盤問他的猶太朋友是不是待在這兒,還有他自己是不是猶太人,然後他們會搜查整個房屋。畢加索一向很小心地把所有文件準備齊全,以免被他們抓到把柄。也許因為無知或顧忌他的盛名,蓋世太保並未像對許多別的人那樣對他勒索、壓榨。

並不是所有來拜訪的德國人都是來搜索的,有些是半官方的中間人,向他暗示種種特權,如煤炭和額外的口糧。另外一些人則自稱是藝術的愛好者,他們的奉承對畢加索毫無作用,這些人什麼也沒得到,除了《格爾尼卡》的明信片。畢加索把這些送到他們手裏,嘴裏說:“紀念品,紀念品。”

有一個故事是關於德國的大使阿貝茲的。有一天,阿貝茲來拜訪畢加索,為了使自己顯得討人喜歡,他看著那幅偉大畫作的複製品。

他說:“原來這是你的作品,畢加索先生。”

“不,”畢加索回答,“是你們的。”

盡管畢加索如此作弄德國人,他卻從不曾被德國人或維希政府指控,這顯示了他受敬重的程度。也就是在這個陰鬱的冬天,畢加索開始為他的一座鑄像畫草圖,這件作品就是《抱著羊的人》,他最初考慮過幾種不同的形式,像木刻、石版或是繪畫。然而當他進一步沉浸在這主題裏,且草圖的數量越來越多時,他看出這件物品必須無礙地立在空間中,它必須是一尊雕像。不過一直到年底以前,他都沒有著手去找所需的大量黏土,跟所有其他物品一樣,這種東西在戰時是很難弄到的。

1943年是有希望的一年,但是對巴黎來說,這種希望十分渺茫。盟軍雖然在1942年年末登陸北非,但兩天之後德國人就侵入南區,占領了整個法國。隨著反抗活動的滋長,鎮壓行動也日益加強。

食物供應更為短缺,常常會停電,畢加索隻好像年輕時那樣靠著燭光來工作。一個多月以來,畢加索都在盯著那座用來支撐黏土的金屬骨架,他已經把整個大於真人的架構安排妥當,現在隻剩下最後的細節了。他早就準備好黏土,不過他還是讓那些金屬棒站在那兒,等待他觀念的完全成熟。

《男人與綿羊》

而後,在這寒冷、黑暗的2月裏的一天,畢加索開始工作。他十分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他不需要模特兒,所有的細節,甚至連羊鼻子的弧形他都清清楚楚,畢加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完成了作品——一座不像畢加索過去或未來任何作品的偉大塑像。

一個高而有力、瘦削、禿頂、有胡須的中年男人,他的一雙腿又長又直,大腳牢牢地抓緊地麵,抱著一隻要刈毛的大綿羊向前行進。他在平衡自己體重時的姿態是如此完美、直接、簡潔;那隻綿羊也是一樣,它把頭扭向那人的外側,就跟真的綿羊在人的手臂中的動作一樣。他的右手放在它的臀部下方,托著它;他的左手抓住它的腳,像奧爾塔的耕農;他的臉孔肅穆、堅定、實事求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麼高貴。

畢加索把這尊塑像做成了石膏模型,可是隻要有德國人在,就不可能找到足夠的銅來鑄它,因此《男人與綿羊》就一直站在他的畫室裏,直到戰爭結束。

當時有很多人去看過這尊塑像,雖然對於它要表達的意思有許多不同的意見,但大家一致同意這座塑像代表了一種希望,一種信心,而在這兩者都欠缺的時候,它賦予了那些看到它的人無限的勇氣。

1943年,整個世界局勢都改觀了。德國人被趕出了北非,他們在蘇聯也開始全麵撤退。盟軍已經深入意大利,而墨索裏尼的軍隊瀕臨瓦解。在法國,反抗組織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著,他們不斷進攻德軍,送出軍政情報,並且利用各種可能的方法來保存國家的精神,當然包括了秘密刊物。在巴黎,藝術活動也煥發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