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半場(1 / 2)

十四歲那年暑假,我毅然決然的訂一張火車票,一個人回到那個我生活了七年的小島。那年,我是一名初二的學生,過著“朝五晚九”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對於我而言隻有兩種模式,“上學模式”和“補習模式”。而我,更喜歡“補習模式”,因為,那是在放假時間。媽媽強烈反對我一個人回老家,因為,我有很多作業,還要補習英語。於是,我悶在家裏,一個星期做完了假期作業,硬著頭皮用三個星期上完了一個月的英語補習課程。於是,我為我自己爭取了三個星期的“假期”。媽媽送我上火車時,還是很不情願的樣子。因為,這畢竟是我第一次,一個人。火車在既定的軌道上行駛著,我坐在窗邊,看著窗外,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就是靜靜地看著樹、草、房子、電線杠往我身後猛地褪去。有那麼一刹那,我似乎覺得我跟這輛火車很像,順著父母、親人鋪好的軌道,隻需要前行就好了。很快,火車開上了過海的大橋,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橋似乎變得越來越低,好像能看到海水漫到車窗,我伸手就能摸到一樣。海麵上漫著一層光,它好像在飄,在波動,在嬉戲。一下輕微的震動,火車重新開上了陸地,很快,我就要到了那個我熟悉的地方。因為,爸爸生意的緣故,已經連續兩個過年沒回老家了。沒多久,火車停在了鎮上的月台,我早已經拿好行李,等在車門,我站在小島土地上的那一刻,仰起頭,柔柔的陽光灑在我的麵龐上,我猛地吸了一口空氣,刹那間,感覺肺好像被清洗了一般,真是難忘的味道。大城市的空氣總有一股煩雜和下水道的味道。雖然好多人都帶著口罩,急匆匆地走過,我有時都在想,難道口罩下麵的空氣就會變得跟別人吸的不一樣嗎?我自己一個人拎著包往爺爺家走去,雖然媽媽已經提前跟爺爺打了電話,但是,前兩年奶奶的腿關節出了問題,走路很不便,所以爺爺都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家。前兩年回家過年的時候,這條路還是土路呢,現在已經鋪成一條石泥路了。路兩旁變化不大,該是怎樣的差不多還是老樣子,小島還是以前的那般寧靜,走過陌生人家門口時,偶爾會傳出兩聲狗吠。差不多還有一百米的時候,我就看到爺爺、奶奶在門口等著我呢,落日的餘暉灑滿了筆直的路,我幾乎要小跑起來了,爺爺、奶奶臉上的笑容開始明顯了起來,往常我都是一下子撲到奶奶的懷裏,今年不同的是,我先抱了爺爺,再蹲了下來,看著奶奶。她坐在輪椅上,用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地說:“回來了啊。”晚飯過後,爺爺收拾桌子,幫奶奶洗洗身子。在門口,我看到了我六年級騎的小毛驢,爺爺已經擦幹淨了它之前落滿的灰塵,我輕輕地把它推出門,在路上一跨,順著以前騎過的路,踩著。跟以前一樣,不過咯吱響的聲音明顯變大聲了,可能是我長大變重了吧。小學的門口還是那樣,有點破敗的樣子,這幾年,湧現了好幾股入城流,大人都往大城市裏擠。爸爸也是在城裏生意穩定了,就讓我到城裏上中學了。順著小路騎著,兩旁的房子稀疏了,草地漸漸的鋪滿路兩旁,記得小時候,都是跟著奶奶在路上走著,我比較調皮,蹦蹦跳跳,踢踢石頭,摘摘花葉,滾滾草皮。騎了一會兒,到了奶奶種花的地方,奶奶以前是一個花匠,在這個小島上,很多家的人都是世代種一種叫作文菱的花。這種花有一種淡淡的香味,聽說會種的人,能讓這種花開出三種顏色,甚至細細地聞起來會有三種不同的味道。以前奶奶還是很健康的時候,常常跟著奶奶來這片小花園玩,跟著奶奶種花,奶奶用小鏟子鬆鬆土,我就跟著用手把土圍著花莖壘起來,有時候奶奶在澆水的時候,爺爺就叫我去給花兒“施肥”,對著小花撒尿,奶奶每回回頭看見,都要笑著罵上兩聲。罵了什麼,現在好像都記不住了。小花園旁邊,本來還有一條流過這裏的小河,以前是用一根大木頭當橋使的,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小木橋。記得那時上小學的時候,總是愛跟小夥伴放學後來這裏玩,有時候更是在大樹上站成一排,看誰尿的遠。現在,想想也隻是笑一下帶過了,小夥伴們這些年大多都是隨著爸媽陸續都搬去大城市裏住了。回到家裏,爺爺奶奶坐在院子裏,小蒲扇扇著,爺爺在給奶奶揉一下腿。醫生說過,多按摩一下關節,可能會減緩病的深入。我拿過奶奶的蒲扇,幫爺爺奶奶扇著,爺爺笑著說:“剛剛哪去了啊”。我說:“就那些地,還能哪去哩”。奶奶笑了一下:“今天的紅燒排骨吃的還可以吧。”“嗯嗯,原滋原味,非常好。”我咧著牙說。“上次去你爸那,出去外麵酒店吃的那份紅燒排骨可把我膩的不行。”爺爺頭也不抬的說。奶奶笑著說:“可不,你爺爺回來好幾天都沒吃肉,喝了好久的清湯呢。”一家三人,都笑開了。其實,我覺得今天的紅燒排骨味道淡了很多,可能是吃了太多次外麵的紅燒排骨吧。自從奶奶走不了了之後,奶奶的花園就由爺爺來經營了。爺爺以前是教書匠退休下來的,奶奶栽花的時候,他都是一邊在樹下乘涼,說風涼話。到現在,輪到他了,開始,可苦著他了,都得把奶奶推到樹蔭下,奶奶遠遠地指揮著他。“老爺子,那隻花水澆多了啦。”“老頭,那朵花鬆土了嗎?”“別偷懶,知道沒,花開不好,都看的出來的。”等到花開的季節,爺爺都會推著奶奶來看,奶奶每次都隻是皺著眉。這些都是爺爺跟我講他的親身經曆。我回來了,爺爺輕鬆了很多,因為,我可以幫他收拾好花園,他就專心在家照顧好奶奶的起居。早上天朦朦亮,爺爺就把我叫醒,“小仔,去收露水了”。我擦擦眼,連臉都沒洗,就爬了起來,露水對於這種花來說,是天然的化肥。各家種花的人都有幾隻那種特製的收集露水的罐子。罐子上麵是很多密集的小孔,底下有一根木頭,就這樣立在自家的花園裏。我出門,騎上小毛驢,出發了,清晨,微風像雨後的清風撲麵而來,涼涼的,像是一隻小手在幫你做臉部按摩,沒睡醒的大腦,一下子活躍了起來,真想飛快的騎起來,仰麵衝未醒的天空大喊一聲。路上也稀疏的看到一些要去花園收罐子的行人,悠悠的走著,也沒有說話,碰到熟人,隻是笑笑,或是抬抬手示意。可能,大家誰都不願意打破清晨的這份寧靜吧。收完罐子,放在自行車籃子裏,就回去了。爺爺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稀飯加一些涼菜,清淡可口。吃完早飯,奶奶就囑咐了:“小仔,沒多久花要開了,記得”“過一會給花澆水去。這些話,我都聽了多少年了。”爺爺順口接上奶奶的話茬子。“再給花”“鬆鬆土,盡量把鏟子深一點點,鬆的範圍大一點,水澆的一般般多,因為,中午太陽比較大。老婆子,你這些話都給我洗腦了。”爺爺沒好氣的說。奶奶臉上泛起了絲絲笑容,我嗬嗬笑了起來。聽爺爺閑時講,當年他追奶奶的時候,每每路過奶奶家的那片花園時,總故意把他做的詩大聲地念出來,然後把寫詩的紙塞給奶奶,就吹著口哨,騎著自行車跑掉了。奶奶後來跟我說,爺爺的背影總是最迷人。快到中午的時候,爺爺還在做飯,我推著車,朝他們喊了一聲:“奶奶,我去花地了。”“早點弄完回來吃飯,別貪玩啊。”爺爺喊了一下。我騎上車到了花地,卸下木箱,開始忙活起來,把所有的花鬆了一遍土,澆了一次水之後,我丟下東西,跑到了樹蔭下,等著再給花澆一遍水。這時的太陽還不是很曬,中午的大太陽,能把花給烤熟了,所以,得給小花兒澆兩遍的水。我眯著眼,躺在樹底下的草皮,看著還算平闊的草坪。視線由近到遠,又由遠到近,由左到右,停住了。旁邊不遠的花園有抹亮眼的白光,我定眼仔細的看,還算看得挺清楚,是個穿著白裙在澆花的姑娘。蹲下去,鬆鬆土,澆澆花,又站了起來,移到下一朵花,又蹲了下去。來來回回重複著同樣的動作。長發飄飄,白裙微微地隨風飄揚,她在對著每朵花說些什麼,似乎又在對著每朵花笑。這笑容真真切切,似剛撫摸過溪水的清風輕撫過心頭,看著看著我竟也不自然的開心地笑了起來,眯著眼,隨著中午的暖風,竟然睡著了。大太陽曬的腳一頓發燙,忙的爬起來,澆完花,收起東西,忙著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