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出不出山的問題,郎平心裏一直有兩個“小人”在打架。打完這個電話,心裏那個“不出山”的小人明顯占了上風。她決心關上已經拉開一小半的抽屜,直接給潘誌琛發個短信婉拒,不給自己加碼了。
不過郎平並沒有這麼做,靜下心來,她對自己說,幹嗎這麼急,當麵表達拒絕也比發短信更禮貌。
4月5日。北京一咖啡廳。“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那晚,郎平整夜無眠。因為閉上眼睛就都是招娣,思緒就會回到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郎平趕到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一身黑衣的她看起來有些憔悴。跟在曹慧英、孫晉芳等大姐的後麵走進告別室,郎平聽到最後進去的袁偉民低聲提醒大家:“別掉隊,都跟上,別哭。”
在那一批老女排裏,郎平算是年輕人,是曾經被照顧著不要掉隊、被大姐們的拚搏精神激勵過的小妹妹。她始終無法把眼前在鮮花中靜臥的招娣和曾經那麼生龍活虎的老大姐聯係在一起,但是一想到那個曾和袁指導賭氣加練的招娣,那個腰傷嚴重到邁不上領獎台的招娣,那個生病了還一直跟她聊排球的招娣,永遠不會再跟她說笑,不會再有擁抱,她的情緒就會失控,一次次淚流滿麵。
告別儀式後,郎平和隊友一起到中央電視台錄製特別節目《永遠的招娣》,追憶和她一起走過的日子。
而此時,在郎平家附近的一個咖啡廳裏,潘誌琛已經在等她了。
這次見麵對於雙方來說都很重要。兩個小時的見麵交談,潘誌琛繼續用誠意感動著郎平。郎平再次強調了她的身體狀況和精力,談了很多困難。潘誌琛表示可以想盡辦法來創造條件,他甚至提到多給郎平配幾個助手,甚至為她配備專門的醫生,這樣的態度讓郎平很難斷然說出“拒絕”二字。
更何況,這麼多年奮鬥在一線的郎平是個一心幹事業的人,聽到新主任對中國排球的發展有那麼多想法,她就莫名感覺很振奮。回到家裏她對姐姐說,我覺得我應該參與其中,貢獻我的一份力量,就算隻是為後人鋪路也是值得的。
可是晚上躺在床上靜下來,她心裏的兩個小人又開始打架了。
中國女排的主教練,郎平18年前就幹過。那種壓力,那種痛苦,那份付出,對她來說刻骨銘心。那是1995年,她不到35歲,兩年前才剛剛當上母親。恩師袁偉民力邀她出山的越洋電話,打亂了她的心緒,當時也是心裏兩個小人打架,為此她曾三次婉拒,糾結的過程何其相似,但是糾結的內容完全不同。
“那時的我沒有太多的執教經驗,更擔心的是自己行不行。現在我對自己的能力有足夠的信心,心態也比那時候更好,更拿得起放得下,更能淡看得失、大度。但是,在離幸福的退休生活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要我下決心做出重新回到艱苦訓練中,這決定真的是太難了。”郎平春節時回美國,還跟朋友憧憬未來幸福的退休生活:不用天天上球場,可以睡到自然醒,起來以後看看書,做做飯,澆澆花,遊遊泳……
白天,朋友幫她分析該不該出山,問過她,身體到底行不行?她說,硬頂可以,幹是能幹,但是會很辛苦。那為什麼還會動心?她說:還是感覺有這個責任,招娣去世在社會上引起的反響讓我特別感動,大家還是這麼熱愛女排,女排精神還是那麼有感召力,在中國女排最需要人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能做點犧牲?我覺得我應該站出來。可是,有時候又會想要不要為了事業做出這麼大的犧牲,要不要這麼累?是不是犯傻?現在這個局麵,出山就是去當鋪路石的,費三年半的勁最後結局一般,這種風險是存在的……
說到這裏,郎平又想把拉出的抽屜關上。最了解她的姐姐見狀評論道:“郎平以前做個決定就是一咬牙一跺腳的事,現在跟拉抽屜似的,一會兒拉開了,一會兒又關上,我看這事不到最後一刻,她這抽屜推推拉拉地沒完!”
果然,第二天醒來,郎平自己又把抽屜拉開了。
這天是星期天,起來吃過早餐,她決定開車帶媽媽出去逛逛,找個愜意點兒的環境給老媽吹吹風,她擔心萬一過兩天她真出山了,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會驚著80歲的老媽。郎平原以為老媽會因為心疼女兒堅決反對,沒想到老太太超級淡定,麵不改色回一句:“反正你也閑不住,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這天,郎平的姐姐跟在美國的女兒通電話,姐姐告訴女兒:“你小姨心動了,要去執教國家隊。”外甥女的第一反應是:我小姨沒病吧?姐姐跟女兒解釋:太多人惦記你小姨了,人這一輩子,總被人惦記也是一種幸福。
4月15日。女排競聘會。“我還是來了。”
隨著外界漸漸有了風聲,郎平的電話也忙起來了。她每天都會接到朋友的電話,大家像是都約好的一樣,態度和口氣都一樣:郎平,中國女排需要你,快出來吧!
郎平在老女排時期的隊友、現任四川體育局局長的朱玲在陳招娣追悼會時曾經鼓勵過她,力勸她出山,見郎平幾天過去仍沒動靜,坐不住了。她對郎平說道:“中國排球真的不能再這麼沉淪下去了,你趕快出來吧,你出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