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繼女的“斧與柄”:繼父啊那棵遭創的大樹
作者:悠然 棉條
陳林達,生於1977年,湖南人。2000年,她從中國農業大學畢業,並留校攻讀碩士學位。後又考入加州大學攻讀博士,目前在紐約生物研究所任研究員。
陳林達12歲時,父母離婚,母親再嫁,繼父正是謠傳插足父母婚姻的那個人。在她念高二時,母親患癌症去世,她把喪母的苦難記在了繼父頭上。她恨死了繼父。可父親不知所蹤,她不得不揣著繼父給她付的學費走進了大學。此去經年,她讀本科、研究生、出國留學,心安理得地用著繼父的錢。
2011年,妹妹突然車禍去世,她才驀然驚醒:正是她內心死死抵製、不去承認的繼父,支撐起了她的人生,她生命的所有高度,都是站在繼父的肩膀上。
從怨恨到深愛。在繼父生命盡頭,她用女兒的身份帶著繼父環球世界,追回了父女情長……
母親病逝,所有的恨都記在繼父頭上
父母離婚後的第二個月,繼父陳大海出現在了我家裏。那年,我12歲,正在長沙市一所重點中學讀初一。那年,我母親張儷36歲,是我就讀的中學的生物老師。父親周林濤和母親是同事,他教高中語文。他們就經常爭吵,原因在於父親嗜賭。
父親開始打母親,在我11歲那年冬天。原因就是陳大海。他是母親湖南益陽老家一個村的鄰居,比母親大10歲,她喊他“陳哥”。陳大海小學文化,務農,他的妻子患有紅斑狼瘡,醫治十幾年,離世。他求我母親幫忙,給他在學校裏謀了保安的工作。父親打母親時,罵的都是“姓陳的”、“給老子帶綠帽子”,他還鬧到學校,要求將陳大海開除了。那個農民,老得像個老頭,連給母親提鞋都不配,這備受老師和同學的議論和嘲笑,在家長中都傳開了。我哭著質問母親,她的臉色難堪而倔強:“大人的事你不懂,媽媽沒錯。”
我不信。不止父親一個人說,母親上晚自習回家,陳大海總是送她。有一天晚上,我發高燒,父親不在家,也是他背我去了醫院。半年後,父親和母親離婚了。我被判給了母親。父親辭職去了廣東一家私立高中當老師,剛開始還回來看我,後來就不知所蹤了。
陳大海又出現在了我家。在母親的推薦下,他在她一個朋友的五金店裏幫忙。我言辭激烈地對母親說:“他要是再來,我不回家了。”母親把我扯到臥室裏,指著我父母離婚後,才接到我家的、患了癡呆症的外婆:“在老家時,都是陳大海在照顧外婆,外婆也隻有看見他,才高興,才能吃得下飯。”。我認為這都是媽媽的借口,因為半年後,她便和陳大海結了婚。
陳大海成了我的繼父,我和所有人一樣,認為母親肯屈於看上去像她父親一樣的農民,足以說明所有傳言都是事實。我處處跟繼父作對,我紮壞他的自行車胎,我晚上霸著母親一起睡……母親試圖排解我:“媽太累了,要工作,隻有你陳伯伯能照顧外婆……等你長大了,就懂得媽媽了。”我把噴湧在心的淚憋回去,媽媽對這個男人的維護,把我推得很遠很遠。
母親借口父親杳無音信,強行讓我跟了繼父的姓。我連母親也開始痛恨。我開始逃課,抽煙,和壞男孩混在一起。這些,換來了母親對我的打罵,她用木棍、皮帶狠狠抽我。初三時,一個遲歸的深夜,我被母親堵在臥室裏,木棍劈頭蓋臉襲來時,我第一次聽見了一向說話跟蚊子似的繼父聲音高昂:“不聽話,該打,使勁打。“我在那瞬間驚醒,那個男人,他在借母親的手,加倍報複著我對他的仇恨和蔑視。
我不讓他得逞。這之後,我開始玩命學習,這才我唯一能和他對抗的砝碼。1993年,我以全校前五名的成績考入學校高中部,母親生下了妹妹雯雯,陳大海開了一家雜貨店。那些和我一樣反對母親再婚、嫌棄繼父的人,誇讚著他的憨厚體貼。我遠遠窺探著“那一家人“的幸福,像一條被擱淺的、無人問津的小魚。念高中後,我住了校。我成績好,母親看我的眼神,恢複了寵溺,她試圖恢複和我的關係,但我一直抗拒。
災難來臨時,我正在念高二,母親患了晚期卵巢癌。日子惶恐,絕望,混亂不堪。我第一次向繼父低了頭,搬回了家,我負責晚上照顧妹妹和外婆,繼父陪伴母親在醫院裏。一月一月的煎熬,母親的病情一天天惡化下去。1996年3月,母親離開了人世。她咽氣前緊緊攥著我的手:“去找爸爸,要念大學。”母親死死看著我,咽了氣都沒合眼。我淚流滿麵,母親知道,她這一去,我和繼父已沒有任何關係。她是在臨終前,向我懺悔自己的離婚、再婚帶給我的傷害嗎?
我幾天不肯吃東西。繼父端來一碗稀飯放在了我麵前:“吃點吧!”我恨恨瞪他一眼,跑出了家。我沒有半點感激,母親患病的日子裏,繼父對她的付出。這些,都無法抵消我對他的恨——在母親得癌後,我讀了很多醫學書,我已然了解,罹患絕症的人,多半源自痛苦不堪的情感糾葛,多半是愧疚和衝動博弈的產物。母親樂觀爽朗,若非繼父出現,她和父親會平淡走完一生。是他,讓她陷入了艱難抉擇和重重重壓。一切悲劇,都是這個看似敦厚、實則癡心妄想的男人造成的,是他拉我母親跌入了被厄運糾纏的深淵。
母親去世半年後,外婆也離開了人世。我才發現我已一無所有了。房子已在母親治病期間,被繼父賣掉,還欠下了10多萬元債務。東北的爺爺奶奶早已去世,親戚都被父親借過錢未還。沒有人知道父親去了哪裏,考上大學也無法就讀,我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參加了高考,被中國農業大學錄取。那段日子,我像小乞丐一樣,輾轉在親戚家,我在網上尋找打工信息,打算賺錢養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