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休(1 / 3)

她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是十四歲。

正是年少。

那時候她在龐大的家族中安安靜靜地扮演一個失去父母的自閉少女,獨居在偏僻的小院子裏,在光禿禿的桃樹下練刀。偶爾接幾個殺手活計,酬金高昂,足以支付她重傷後的醫藥費和半年的生活。

打一桶井水,認真細致地擦著手裏的刀,刀身清亮,血色粘稠。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突然泛起的不適感,眼眶酸澀。

十四歲,八歲。

已經六年了。

······

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是個甜蜜蜜的小孩子,會識字唱兒歌,捉蝴蝶戲水,半點不沾俗氣。她爹是個書生,血脈普通,雖然名為君家人,卻連住在本家的資格都沒有。

她當然也說過賭氣的話,可是每當這個時候,她爹都會好脾氣地笑笑,一邊搖著一年四季不離身的扇子,一邊喚她,“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叫君夭。

晴天的時候,她爹會不厭其煩地把泛黃的古書搬到院子裏,擺了滿滿一院子,然後站在門檻前,看著這些在他眼裏珍貴無比的古籍詩書,神情肅穆。

這個時候,她出身不高的娘就會悄悄站到她爹身邊,握住他的手,笑得平靜而滿足。

她從小就喜歡習武,爹爹皺著眉念叨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她卻拿著娘親當了嫁妝首飾買來的沉重樸刀咯咯地笑,“爹,我要學武。”

她不是沒有想象過她爹是個隱居的高人,然而當她半夜驚醒時摸到滿床的血之後,她終於知道,她爹,真的隻是個書生。

血流成河。

她拿著她爹死前一直死死攥在手裏的刀,滿身是猩紅血色,敲開了君家的大門。

那一年,她八歲。

······

躍出本就不高的圍牆,她輕喘了口氣,握緊了手中刀柄,最後一次確認了目標的樣貌,將畫像重新放到懷裏。

眯著眼看著前方客棧門口出現的青衫男子,無論是打扮還是出現的地點都十分符合情報,再加上腰間不菲的佩劍,君夭確定了這人的身份,放緩呼吸,一手執刀,直向而去。

勢在必得的一刀。

一聲清脆的刀劍碰撞聲,緊接著腹部一涼,劍鋒穿過血肉的痛楚毫無預兆地傳遍了全身,她蜷縮在地麵上,懷中畫像早已掉落。

請報上,目標分明是沒有武功的。

君夭來不及思考是哪裏出了差錯,意識模糊間,仿佛看到一劍重傷自己的青衫男子彎腰拾起了畫像,然後毫不在意地拔出了劍,疊加的疼痛讓她幾乎對男子怒目而視。

“殺他的?”

君夭一聲不吭。

男子輕笑一聲,“小姑娘,你找錯人了,我叫千一。”

他隨手拿過君夭即使幾近昏厥也緊緊握住的刀,“破昆山?倒是好東西。”

君夭狠狠咬了下舌尖,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伸手拽住了準備揚長而去的男子的下擺。

男子驚愕地回頭看她,仿佛想不到她還能有所動作。

依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此時她不過是強弩之末,全憑著一股子不甘支撐著不昏迷過去。他見過的女殺手不少,卻從來沒見過笨到找錯目標,卻又如此頑強的,女孩子。

看她的樣子,還不滿十六歲吧。

君夭哪管他在想些什麼,隻是死死盯著男子手裏的刀,眸色幽深。

那是···我爹爹的!誰都別想···別想拿走!

“真是個···古怪的孩子···”男子蹲下身來,將刀放到她手邊,微微搖頭。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攥住,眼前一黑,再沒了意識。

······

唇上有濕潤的觸感,她猛地驚醒。男子直起身來,沒有半分局促,笑意從容,帶著些許狡黠的意味,“小姑娘,你的刺殺嚇到我了,這是補償。”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君夭默默地看了一眼這個容貌普通,卻有一雙如幽潭般深邃眸子的男人。

——你忘了你刺了我一劍。

“我叫千一,千裏挑一。”自稱千一的男子毫不在意她的沉默,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叫什麼?”

君夭略有困難地張了張口,嗓音幹澀,“君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