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棠棣(1 / 2)

她睜開雙眸的瞬間,恰好第一滴火星墜地。

冬夜裏的天幕幽秘而高遠,一顆星子也無,北風漏窗而入,凍得她裹緊了錦被。星眸微閉,紗帳外的燭火亦看不真切,似夢非真,卻有隱隱的叫喊聲傳來,她懶去理會,複又翻個身向裏臥去。

鏤花木門吱呀一響,乳母符匆忙而慌張地踏進房間,幾乎要跌個跟鬥。她一遍遍地喚著毓孌的名字,直撲倒床前,毓孌仍縮在被裏,眼裏含著的盡是疑惑與茫然,宛如初初落世的嬰孩。“天神保佑,你還在。”符在胸前劃著形狀,嘴裏喃喃著咒語,不住地摩挲著毓孌的烏發,那女性的、智慧的、曖昧的象征。“我的孩子,你必須要快些離開這裏。”

毓孌掀被下床,赤腳走在磚地上,有些微微發冷。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可控的凶象正在發生,這使她周身更加寒不可擋。推開窗子,凜冽的北風撲麵而來,她不由打一個寒噤。西邊的夜空已被火光映紅,嘈雜的叫嚷聲愈發清晰,那裏麵似乎還夾雜著親人的哭號。“神啊,他們竟然還縱火燒房子,罪不可恕,罪不可恕……”符在身後暗自垂淚,不住祈禱。

“他們是什麼人?”毓孌卻前所未有的鎮靜,火光映得她的麵孔宛如鍍上了一層緋紅,竟十分好看。符望著她的神色晦暗而複雜,命運已毫無選擇地擊中了她。“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竟如此大膽,闖入長沙王的宅邸。”符回過神來,目光移向遠處奔騰的火焰,緩緩道:“他們都是為太子登基掃清障礙的人。”

長沙王乃是定陶恭王劉康的擁立者,這是朝廷上下人人皆知的秘密。長沙王甚至有意為毓孌與恭王做媒,無奈恭王生母傅昭儀置若罔聞,似乎並不中意毓孌,也並不願與長沙王結親,此事隻得不了了之。

而如今太子劉驁之爪牙竟不遠千裏從長安至此,搶掠燒殺,定然是已在前朝將長沙王扳倒,才敢如此放肆。念及此,毓孌一個激靈,複又回到床榻上,開始將衣衫外套一件件穿上,準備逃離王府。符見她如此,心領神會般地念一句咒語,便也開始迅速地收拾東西。

北風長驅直入,在屋子裏盤旋遊蕩,毓孌仍覺渾身冰冷,又加了一件罩衫。

她冷眼看著符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心中一陣刺痛。符是她的乳母,她的護身符,她的啟示。現在連她亦方寸大亂,毓孌該如何麵對前路凶險?

符如旋風般收拾出兩個包袱,扯著她的袖子便向屋外衝。府邸內早已人聲沸嚷,火光連天,毓孌被濃煙熏得直咳嗽,忽然想起母親走時留下的一對玉鐲。她複又奔回屋子,翻箱倒櫃尋那玉鐲,東西太冗雜,她卻不知何處去尋。符徑直走到床榻便,從褥下一摸,便捧出個藏青色滾金邊的荷包。毓孌接過荷包,心裏一熱。

掌心裏靜靜躺著那對晶瑩剔透的羊脂玉鐲。

火舌吞噬了大半個長沙王府,耀眼的火光幾乎將夜空照亮。毓孌分明感到燃燒的熱量包圍著自己,卻仍不斷打著寒噤。符牽引著她,一路向後門疾行。刀劍相碰之聲愈發逼近,毓孌一個趔趄,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