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安的先抬頭看了看藺子桑身邊站著的阿文與阿武,壓低了些聲音,“我今天過來,是想問問你,你如今在這府裏有閑錢沒有?我聽說在城裏做工,雖然賣身,每個月還是會發些月俸,”
“月俸?我自然是有的,”藺子桑站的筆直,她瞧著秦福根臉上的討好,心裏卻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這樣便好!”秦福根見藺子桑答的暢快,心裏自覺的有譜,立刻又道,“你弟弟,哦,就是春芳的兒子大寶,已經過繼到咱們家裏,往後就是你的弟弟,”他瞧著藺子桑的麵色尚好,頓了頓又說道,“家裏多養一個孩子費錢,如今又趕上了旱災,日子就更加緊巴了……你在這府裏生活還算寬裕?”
他又是一個反問,藺子桑也好脾氣的接了,“寬裕,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
秦福根的眼睛於是更亮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切切的看著藺子桑,“三妞,你一向是個十分懂事的孩子,如今家裏沒有辦法,隻能靠著你這裏來些錢,也不要多的,大半年了,一兩銀子攢下來沒有?倘若有,那就先給我,撐過這些日子先,往後我每月來一趟,左右這些錢你拿著是沒有去處的。”
阿文阿武站在一邊,聽到這裏差點沒把手裏頭的燈籠給砸到秦福根的腦袋上去。
“憑什麼?”藺子桑靜靜的反問道,她望著秦福根的臉龐,中年的男人一貫油滑,空長了好皮相卻止不住的因為那點怯弱萎靡的神態讓人心生不喜。這時候藺子桑幾乎是慶幸起來,就算另一種極端的方式,她擺脫了秦福根,擺脫了那個殘破的家庭,現在細想來都是好的。
秦福根被藺子桑反問的一愣,不待他麵色漲紅,藺子桑便又說出了另外一番幾乎讓秦福根惱羞成怒的話語。
“你將我賣到這裏,用我的賣身錢逍遙快活了半年,如今還想要回過頭來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藺子桑臉上閃著由冷笑交織而成的蔑視,“我如今孤身一人,哪裏來的什麼弟弟?我娘隻生了我一個,她死了我便成了一個人,家裏半個親戚也已經不剩,別說往後幾個月,就說今天晚上,你也不會從我這裏拿到一個銅板。”
秦福根的神色從羞惱變成了憤怒,“我養你到這麼大,你便隻有這麼點良心?”他揚起手作勢要往藺子桑臉上打,卻不料被阿文反手擒住,狠狠的往一邊扭去。
秦福根吃痛發出哀叫,整個人沒什麼力氣的摔去一邊,惶惑的看著阿文。
“我今天願意和你說這幾句話,也不過就是為了和你說清楚一件事情,你的女兒,秦三妞,打從那天你送她進將軍府的後門開始就沒了,就死了,”藺子桑眼裏的決然讓秦福根心慌,他這時候才真的害怕起來。
秦福根這一輩子,幼時依靠父母,等到了成年立時又娶了秦三妞的娘親回來,沒有自己幹過一點活,受過一點罪,這會兒他原本想著能依靠大半生的退路被人一句話切斷,秦福根一下無所依托起來。
“你是我的女兒,你流的是我身上的血,哪裏有這樣的道理!”秦福根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麵龐上露出不甘心來,“你這丫頭,如今卻是一張巧嘴!待明天天明,我要去問問那官老爺,問問他有女兒不養老子的倒不嗎!”
他的模樣狼狽不堪,麵上的掙紮與扭曲甚至讓藺子桑流露出一絲憐憫。不過她心裏是痛快的,轉回身與阿文阿武徑自離開了。
秦福根在原地罵罵咧咧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才不太甘心的離開了。他心裏估算著怎麼去官府討個公道,卻忘了如今藺子桑拋卻了三妞這個名字後,他連自己的女兒叫什麼都不知道了。
天邊擦過一抹亮色,日頭從厚重的雲層裏露出一點光亮來。昨天夜裏熱鬧了一整個晚上的京都城便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嘿呦,昨兒個晚上你沒出來?可惜了!可惜了!”清早街邊的燒餅攤前熱鬧非常,那攤主眉飛色舞的講著昨兒個晚上自己瞧見的事情,“就在我這攤位前麵,本來原本還拉著馬車的馬,不知怎麼的,真是不知怎麼的,我就眼瞧著它倒在了地上,走過去一看可不得了!那脖子上啊,一大個窟窿,你瞧瞧,這地上,”他指著自己攤位前麵的一灘還來不及衝洗掉的血跡,“都是昨兒個那匹馬流的,當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