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妞順從的按照指示,指尖沾了點紅色的印泥,在那微黃的紙上印下了自己的手印。
“名字?”多福拿著筆,懸而不落,轉頭詢問道。
“妹妹會寫字嗎?”旁邊有人開口道,秦三妞聞聲轉頭看過去,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女孩。第一眼不奇怪,第二眼卻是有些奇怪。
很明顯的,盡管她的臉龐也泛著一點灰黃,可是她的眉毛不一樣。第一眼看上去是與大家一般沒有修剪過的雜亂,可是仔細看就能看出原本秀麗的眉形。
“我不會寫字,”秦三妞搖了搖頭,說出了她在司府的第一個謊話,同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專注的看著多福將自己的名字寫到了紙上。
秦三妞是最後一個被招進府裏的丫頭,多福出去後,春蘭苑的大門便被重重地關上了。沒有一個人在這一刻對自己的以後有所了解,第一夜,眾人在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雨聲裏進入了睡眠。
落葉經由昨天夜裏的那場雨浸潤,葉片濕潤,少女的足間點在上頭,發出低聲的,沉悶的聲響。秦三妞吸了一口氣,感覺到一股涼風從鼻端湧入,她不禁打了個哆嗦,跟著人群加快了回春蘭苑的步伐。
經過昨天管事的孫嬤嬤的解釋,她已然清楚明白自己賣身到司府究竟是做什麼的,也在昨天正式脫離了秦三妞這個土氣十足的名字而改名成了子桑。
與她一起招進來的有十個人,可正正經經被改了名字的隻有五個,名字取了梅蘭竹菊,多了個秦三妞,便加了個桑字。按說賣了身的奴才會有跟著主家的姓氏的,不過司家往上追數數帶,文臣武將輩出,從不乏英良,司這個姓在大齊王朝便變得十分尊貴,一般人是不能榮冠的。子桑思念自己的親娘,便取了自己母親的姓,在心裏認定了她往後就叫做藺子桑,同那個秦家壪裏出來的秦三妞再與瓜葛。
藺子桑跟在子梅、子蘭、子竹和子菊的身後,繞過了隴長的遊廊,又過了一道扇形圓拱門,遠遠的總算是瞧見了春蘭苑的大門。昨日初見春蘭苑之時還驚歎於它的靜心雅致,然而在去了雅院之後,春蘭苑不論從格局還是裝點上來看便不免顯得小氣了。
藺子桑回想起方才在雅院的主屋裏瞧見的女子了。
她端端的坐在軟塌上,手裏端著一方暖手的小爐,因為屋裏熱氣足她穿的也少,單薄的外衣是素靜的白色,裏頭有一抹豔紅,是外露了一角的肚兜。她就那麼坐在上位,用不知何意的目光打量著五個少女。
來前孫嬤嬤已經同幾人講過,這是司府的三少奶奶,顧氏,也是她們以後萬一得了三少爺的恩寵以後頭一個要顧忌的人物。顧氏不是個好脾氣的,又偏得老祖宗的寵愛,孫嬤嬤便囑咐了她們說話行事都聰明點,最好麼,這時候自然就是閉嘴一句話都別說。
“身子都是幹淨的吧?”顧炎歡看著孫嬤嬤,緩聲道,她的聲音似柔和的琴聲可偏偏帶著些微的澀感,說不上到底是好聽還是不好聽。
她一發問,孫嬤嬤的脊背便繃緊了,上前一步回道,“五人全部為處子,也未發現其他毛病,是幹淨的。”
顧炎歡點了點頭,細嫩白皙的手指微微往外張了張,“看著顏色倒是比前月還鮮亮些,一會兒帶回去好好訓導,找時間送到爺房裏去吧。”
藺子桑聽得疑惑,怎麼往自己夫君房裏送其他女人竟是這麼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嗎?果然,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古怪也多。
私心裏想來,藺子桑是極其不願意被送到司末的房裏去的。縱使最後真的當了妾又如何呢?拿照樣是服侍人的丫頭,卻是被徹底禁錮了往後的自由的。倘若隻是當丫頭則不然,雖然是賣身,她向孫嬤嬤打聽過,賣身的丫頭們每個月還是能有五百個銅板可以領。二十五歲以後的丫頭是可以贖身的,贖身的錢為賣身時的兩倍,每月五百文,到那時何愁攢不夠?恐怕還有不少剩餘可供自己出去做個小生意養家糊口呢。
因此,藺子桑下決心要多花些心思來避免自己被送進司末的房裏去。
夜色深沉,月色朦朦朧朧的躲在幾片單薄的雲層後頭,為帶著冰涼濕氣的花園投射出一抹亮光。與屋外的嚴寒不同,屋裏燒著熱炕,整個房間都是暖意融融的。
藺子桑睡在通鋪的最裏側,半眯著眼睛盯著淺淺透進光亮來的窗戶紙,腦中慢慢梳理這今天白天孫嬤嬤交給她們的禮儀和舉止規矩。她不能讓自己太出挑,卻也不能讓自己落了下乘,怎麼將自己保持在一個中規中矩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著實是最難的。藺子桑的呼吸頻率幾乎與身邊睡著了的子梅一致,然而她臉上露出的卻不是安穩的睡顏而是帶著些思考的煩惱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