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 奇怪的交集(1 / 2)

|世宗十九年(1437年),農曆丁巳年十一月廿二日|

“洪畫師。”

這一聲仿佛是她在呼喚自己。每每洪天起喊父親的時候都是如此。她的風寒還未痊愈,使得她蹲在父親麵前仍舊有些無力。父親隻是兩眼無神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做出任何特別的回應。

“洪畫師,請您為我畫一幅畫。”

洪天起在父親麵前放下一瓶酒。比起女兒的聲音,他顯然對酒香更感興趣。

“畫?”

“對,請您現在就為我作畫。”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生意,父親激動到鋪紙的手都在顫抖。

“給您畫什麼呢?”

他的聲音在抖,或許是受了酒香的迷惑。

“請您畫一下您女兒的模樣。”

父親正在鋪紙的雙手突然停住。

“女兒?什麼女兒,我壓根就沒有子女。”

洪天起閉上了雙眼。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睜開眼,臉上掛著笑說道:

“請您再仔細想想。您有一女,您親自給她取名做洪天起。”

洪女其實早就知道父親的答案會是如此,雖然她不想聽到,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洪天起……是曾經有過,但是她一出生便死掉了,所以如今我沒有女兒。”

“您可知道帛瑜畫團?”

父親無力地點頭。

“您可記得您將女兒賣到了那裏?那孩子就是洪天起。”

父親搖搖頭。當初將洪天起送到帛瑜畫團,換來的是一缸酒,可是他卻連這個都記不得了。他在賣女兒的時候已經意識不到那是自己的女兒了。

“都說了她已經死了……”

刺鼻的酒味兒,父親已經酒精中毒嚴重到連女兒都不認得的地步了。

“那就畫我的臉吧。”

父親此時才看了女兒一眼。雖然他的酒已經醒了,但那目光仍然像是在看陌生人。即使一年見麵三四回,父親的眼神依舊沒有變化。見麵的地方無論是在市集還是家裏,父親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不管是時隔三個月相見,亦或是時隔三天相見,甚至時隔一日再相見,父親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洪天起也用對陌生人的語氣跟他搭話:

“有心作畫卻無從下筆,不知您是否經曆過這種事?”

“提筆作畫之人哪一個沒經曆過這種事?”

“遇到此類情形,洪畫師是如何應對的呢?”

“放任自己被白紙吞噬。”

“被吞噬之後呢?”

父親早已沉浸在畫中,並沒有回答洪天起。他偶爾會抬頭看看洪天起的臉,但那不過是在看參照物罷了,並不是在看人。在酒勁兒的驅使下,父親手中的筆搖晃得厲害,但仍然在紙上揮灑著墨水。無論是曲線還是留白,都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劣質的紙張之上充斥著扭曲的空白。

父親放下畫筆,仔細端詳自己親手畫好的洪天起。他仍是一臉滿意的表情。洪天起每次都可以從畫完畫的父親臉上找到幸福的神情。父親把畫好的畫紙遞到了洪天起的手中,然而在父親的畫作中,洪天起根本找不到人的麵孔,她笑不出來。這是一幅沒有作畫人署名的畫作,父親也和那些畫師一樣,沒有留下款署或落款。即便他完全可以趁著酒勁兒失手留一次,但或許是他從沒有留款署的習慣,竟真的從未這樣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