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永不分開,世紀之愛(3 / 3)

黑子使勁喊著:“讓我最後摸摸小妹的臉。”

海光攙扶著黑子去摸小妹。黑子撫摸著小妹的臉,輕輕地說:“小妹,你疼嘛?”

小妹輕輕一咧嘴:“二猛叔,我不怕疼,你說過,讓我做一個最勇敢的孩子!大夫說,是你的眼角膜給了我。二猛叔,你還能看見東西嗎?”

黑子遲疑了一下:“能。”

文秀哭泣著:“小妹。”

警察把黑子帶走了。

黑子掙脫著:“小妹,叔叔走了。”

小妹和文秀同時喊:“你去哪兒?”

“到我該去的地方!”黑子又呲了一下黃牙,瘋狂地大笑起來,“再過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黑子被警察押走了。

在黑子被處決的最初幾天裏,文秀常常半夜三更就突然醒來。海光想瞞著文秀,可是警察背著海光來找文秀,通知家屬領取死刑犯的屍體,並交上五毛錢的子彈費用。文秀雖說沒有與黑子正式結婚,還是以家屬的身份去了,掩埋了黑子的屍體,還委托朋友給黑子豎了一坐墳。小妹的眼睛拆線以後,特別地明亮,文秀帶著小妹去了黑子的墳上,燒了幾張火紙,把小妹眼睛複明的喜訊告訴了黑子。

文秀往後的日子靠誰呢?文燕出院以後,讓海光把文秀接回家,海光找了好幾次文秀,文秀都不答應海光和文燕的請求。她既然邁出了那個家門,就再也不準備回去了,她每天都在斟酌自己該去哪裏,以便盡早結束這種狼狽不堪的日子。不幸的婚姻可能是個怪圈,無論朝著哪個方向走,好像都沒有出路。文燕去黑子的簡易房看文秀,姐妹倆相見就抱成一團痛哭起來。

分擔痛苦比分享歡樂更難忘,文秀心裏除了唐生,還多了一個死去的黑子。她清理黑子遺物的時候,看見一張並不規整的包貨紙,紙上畫著一個女人的頭像,從裝束和頭型來看,就是畫的文秀,那文秀跳舞的姿勢。文秀猛然想起來了,黑子曾經勸她跳舞,那就到截癱病院去吧,那裏成立了一個文藝宣傳隊。她把這個想法說給姐姐的時候,文燕反對她這樣,文燕讓她馬上回到海光的身邊。

“姐姐,你和姐夫趕緊結婚吧!我不用你掛念!”文秀懇求地說,“你和姐夫都別說什麼了,小妹可以送到省城育紅學校,我也就放心了!”

文燕沒有辦法說什麼,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妹妹不回到海光身邊,她也不想回去了。唐山還有那麼多的孤兒,她想帶著孩子們成立孤兒院,為最後在唐山建立國際SOS兒童村做準備。

文秀同樣反對姐姐的做法,說她純屬自找苦吃。文秀使勁搖著姐姐的肩膀,大聲嚷著:“姐姐,你必須愛海光,他值得你去愛,他真的不容易!”

文燕沒有承諾什麼,臉上掛著惺鬆的倦意。她陪伴著妹妹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她操辦孤兒院去了,手術後的文燕竟然沒有一點排異反應,她跟海光一樣忙碌起來。文燕和文秀誰也無法改變誰,隻有各走各的路了。那天何大媽來看小妹,正趕上秋天的最後一場雨,文秀沒有在家,何大媽把小妹領回小街的簡易房了。

文秀的心思不在小妹身上,她搖著輪椅去了截癱病院,到那裏報了名,截癱病院同意收留文秀,截癱病院的領導說,這個文藝宣傳隊正缺少文秀這樣的人才,領導還說震前看過文秀跳舞,很為她的現狀惋惜,又為她的精神感動鼓舞。文秀搖著輪椅回來,趕上雨了,頭發上掛著濕潤的水珠,雨絲落在臉頰上顯出微微冷意。她清醒了許多,看見震後興建的場景,更覺得身上有一股力量。大街上顯得很熱鬧,人們打著雨傘匆匆走著,自行車和汽車湧動著,這些人的家裏多數是破碎的,或是破碎了重新組合的,或是正在苦苦尋找的。誰家不是這樣過的?

文秀使勁安慰著自己,可是麵對熱鬧的人流還是凸現了她內心的孤獨。她靜靜地停在一棵樹下,看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她看見一隊殘疾人搖著輪椅走過來了,馬上認出是截癱病院的隊伍,她也就跟著過去了,她不知道這些同病相憐的人要去哪裏?搖過了建設大街,文秀看見殘疾夥伴們去了抗震紀念碑建設工地,他們給那裏義務勞動呢!她猛地醒悟了,她的孤獨是因為一步步地往前走,卻找不到目標。

文秀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緊張地幹起活來。海光看見了文秀,不由一陣驚喜,他朝著文秀跑了過來,把自己身上的塑料雨衣披在她的身上。文秀一扭頭,看見海光心態竟然是那樣平靜。這個時候看海光跟過去怎麼就不一樣了呢?如果有一點尷尬,難過,或是左右為難的話,那他就得逞了,就回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海光穿著一身藍色工作服,頭發蓬亂,但渾身透出使不完的力氣。這個男人在自己的勞動中找到了快感,找到了心靈的支撐。紀念館將是他一生中的傑作,那滿展廳懸掛的將是他周海光的照片,那是他用生命換來的東西。犧牲和收獲都能讓他體會到成就和壯烈。“文秀,你怎麼來了?”海光微笑地問。

文秀堅定地說:“姐夫,我怎麼就不能來呢?我跟你說,我是截癱病院宣傳隊的一員了!”海光吃了一驚,感動地笑了笑:“你真的要離開我們嗎?”文秀說不是離開,是永遠在一起。我們誰也沒有走出唐山啊!海光心裏一陣感動:“文秀,我明白了,我支持你,你記著,我們永遠愛你,別忘記我們,常回家來看看!”

“嗯!”文秀的眼睛一熱,滿臉的淚水不斷線地淌了下來,“我也會想你你們的。謝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的幫助!”

海光從她的身體上嚐到到融為一體的滋味,她身上溫柔的氣息和濕潤的親吻,都好像還在眼前,如果他在幫助她,那麼文秀未必沒有拯救他。當時他也正是最痛苦的時候啊!與她共同度過的一段難忘的日子,漸漸模糊了,他沒有能力把那種天真無邪的生活維持下去,他這才發現她並不屬於自己,也永遠不屬於自己,這個時候海底光刻骨銘心地意識到,他曾經愛過她,一種特殊的疼愛。海光說:“我也要謝謝你啊!”文秀從海光的語氣裏感覺,她們真的結束了,在這個細雨綿綿的季節結束緩慢結束。她早知道這樣的狀態早晚有一天會結束,結束得有點悲壯。

傍晚雨停的時候,文秀搖著輪椅回家。她感覺很累,這時她發現小妹不在了,聽鄰居人說何大媽領走了小妹,她就搖著輪椅朝小街來了。文秀搖著輪椅走來,孩子們圍著文秀,顯得很親熱。文秀感激地看著何大媽:“何大媽,多虧您了,小妹咱們走吧。”何大媽留她們在這裏吃飯,吃過飯之後,文秀一想,就把小妹暫時留在了這裏,自己也住下了。第二天一早,文秀就搖著輪椅去截癱病院正式工作了。院長說過幾天有一場演出,想讓她在輪椅上表演唐生生前設計的舞蹈《萬紫千紅》,還問文秀的身體能不能挺得住?文秀爽快地答應了,她拚命等待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文秀獨自拿出唐生設計的舞蹈圖紙,紙上染著暗紅的血跡。

文秀對著鏡子梳頭,眼中依然飽含熱淚:“唐生,我有好消息告訴你啊,我能夠演你的舞蹈了,我一定演出來,你能看見嗎?我想你會看見的,會看見的。”

文秀搖著輪椅走到外麵的廣場,過去這裏是文化宮的公園。鳥語花香的地方,清新的陽光穿透樹傘,大自然的地氣沁入心肺。在輪椅上練習著舞蹈,弄得房間裏發出肆無忌憚的回響。她舞動著胳膊,身體拉長的姿態又讓她自己心潮湧動。她相信愛的力量,有唐生的愛,還怕什麼呢?她練習舞蹈的過程很纏綿,在花園裏練舞的每一分鍾,她那怕是一點點的時間縫隙,她仿佛看到周圍樹冠上長著眼睛,那是唐生的眼睛,他多情的眼神都很纏綿。

姐姐文燕來看望文秀的時候,文秀練得十分投入,文燕走到跟前了,她都沒有發現。文燕撫摸著她的黑發,艱難地笑了笑說:“你跳得真好看。”文秀看見姐姐就不練了,拉著文燕的手說話。文燕消瘦了許多,文秀問她的孤兒院建設得怎麼樣了?文燕拿出一張圖紙給文秀看,籌躇滿誌地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市裏領導不讓叫孤兒院了,直接上馬兒童村,將來與國際接軌,叫SOS兒童村,把震後還沒能轉移走的孤兒,都集中這裏來。文秀為姐姐高興。

文燕感動得流淚了:“我要把我們的寶寶帶去,把小妹帶去,把孩子們都帶去,我們組成一個大家庭,那多好啊?”

文秀高興了一陣,但是還是有點擔憂:“姐,我聽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海光結婚啦?我不允許你這樣做!你們有了孩子,海光為了你,等待著,奔忙著,他多不容易啊?你就這麼無情嗎?”

“文秀,正式為了我們的情感,我才這樣選擇的!”文燕激動地說。

“為什麼?我可跟你說,我聽說國際SOS兒童村的媽媽,是要宣誓的,終生不能結婚!”文秀語氣有些激烈,“這場災難你們吃的苦還少嗎?你們應該團圓,應該得到應得的那份幸福!姐姐!”

“文秀,你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海光同意嗎?”

“他會理解我的!”

文秀不說話了,感覺姐姐身上多了內涵,一個女人的內涵比外表重要的多。

過了三個月,文燕的兒童村開村了。文燕竟然當上了村長。文燕感覺很新鮮,很充實,和由這種新鮮充實帶來的某種興奮。文燕等待著國際兒童村來人驗收,可是海光卻與她的心情整整相反,他希望文燕不要宣誓做國際SOS兒童村的媽媽,他要與文燕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可是海光也知道,那種普通的、認真的,有結果的家庭離他們越來越遙遠了。他常常絞盡腦汁地想出一些理由讓文燕回心轉意,可是都沒有進展。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文燕才會想起與海光的美好日子,實際上他特別渴望見到海光,特別渴望能夠躺在他寬厚的胸懷裏盡情地撒嬌,讓他有力的手掌輕輕地安慰和愛撫。天亮了,文燕這種感覺消失了,她投入了新的生活。

文秀練舞的時候,竟然忘記自己的生日了,海光和文燕記著她的生日,他們帶著孩子們給文秀過生日。這是震後文秀過的第一個生日,文秀激動地說:“我今年一歲了,真的一歲了!”海光聽後感覺有道理,那麼所有經曆地震的唐山人今年所過的都是第一個生日。孩子們紛紛圍在一塊生日蛋糕旁。海光讓小妹把生日蛋糕上插上許多小蠟燭。蠟燭的火苗映照著孩子們的臉蛋兒,也映照著文秀和何大媽的臉。文秀用盡全身力氣吹滅蠟燭的時候,淚流滿麵地說了一句話:“謝謝你們,我好幸福,我求你們別忘記我!你們千萬別忘記我啊!”然後星星點點的蠟燭驟然間熄滅了。

不知是這句話有什麼不吉利的征兆,還是奇異的巧合,文秀的生命悲劇悄悄逼近了她。沒有人知道,那場出色的演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更沒有人料到那場精彩的演出竟成了她們之間的永別!

紅色的大幕緩緩拉開了。一些坐著輪椅的殘疾人表演舞蹈。文燕、海光、何大媽和小妹等孩子們很有興致地觀看這場殘疾人的演出。一個女報幕員款款走到前台,聲音那樣纏綿:“下麵由楊文秀表演獨舞《萬紫千紅》。我所要向大家說明的是,這個舞蹈的設計者靳唐生,是楊文秀的戀人,地震中,他為了救楊文秀遇難了。”

在場的人鴉雀無聲。

報幕員繼續說:“這是楊文秀對唐生的紀念,也是對唐山二十四萬死難者的紀念。”

沒有掌聲的情況下,大幕依然徐徐拉開了。

文秀穿著白色舞裙,搖著輪椅緩緩上場。在優雅動人的旋律中,她向一隻美麗的白天鵝憂傷地飄出。她仰頭無聲呼喚著真情,呼喚生命和勇敢。她優美地旋轉著身子。忽然她的翅膀折了。她不屈不撓地勿動雙臂,重新振動翅膀,翩翩起飛。在這生命的瞬間,白天鵝對崇高的追求,以殘廢的生命對生命永恒歌頌。音樂與舞蹈水乳交融,文秀走進夢幻裏去了,夢見她和唐生一起快樂地生活,她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幻覺,總是聽到唐生喃喃的說話聲,逗起她天籟般小笑聲。這是震前她們擁抱時的情景,睡去了,安靜了,忽然有一道霞光穿透人心,唐生與她的初吻並不熱烈,那麼溫情有度,但是文秀的心跳卻是強烈的,甚至窒息了自己的呼吸。

文燕眼睛模糊了:“文秀跳得真好!”

海光眼睛紅了,心裏終於有了安慰。

白天鵝要飛起來了,文秀用發抖的雙手呼喊著,他與唐生攙扶著走進北戴河的海邊。一道雪白的浪花噴濺出天空一樣的景觀。白天鵝真的飛起來了,也不知從哪裏鼓起了一股力量,文秀竟然從輪椅上站立起來,她昂著頭,腳尖頻頻挪動,輪椅被甩出很遠。海光驚訝了,問燕驚訝了,所有人都站立起來為文秀的奇跡鼓掌。台下滿堂喝彩的時候,文秀應該最為風光的幸福的時刻,他與唐生的愛情的短暫的,因此更加讓人回味。她特別興奮,也特別滿足,以致於無法從幻覺裏走出來。她拚命地跑著,追著,眼睛變成兩個黑洞,兩個令人恐懼的黑洞,突然地動山搖了,地震將一切美好的東西毀滅了!

她頭一暈,眼一黑,栽倒在地。

文秀死在了舞台上。

埋葬文秀的那天上午,天空下著小雨。文燕、海光和何大媽默默地站立著,海光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白色的內衣,顯出從沒有過的莊重。小妹抱著文秀的骨灰盒,遞給海光,由海光親手下葬了,新鮮的黑土緩緩降落,將文秀埋葬了,連同她的嬌媚和純真一同埋葬了。美麗的生活總是遙遠的風景,夢是短暫的,無情的現實漫長無序。海光把墳頭慢慢堆起來了,望著風吹起的滾滾煙塵,望著隨煙塵翩翩而去的文秀,他的心也深深地埋進土地裏去了。文燕緩緩蹲下身,慢慢掏出那半張火車票。她看了看發黃的車票,慢慢用火點燃了。

過了一會兒,文燕哽咽著說:“唐生,文秀坐車找你去了,她身體不好,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啊!”

墓地一片寂靜。

“唐生啊,告訴我們,你看見文秀了嗎?”何大媽哭泣著問。

墳上的小樹被風搖動著,發出天籟般的響聲。

海光撲通跪下了,雙手緊緊地抓著大地。

火焰幾乎燒著了海光的臉、眉毛和頭發。

冬天來臨的時候,文燕的兒童村正式被國際SOS兒童村接納為正式成員。這裏得到了一些援助,新的樓房正在動工,漂亮的小樓將逐漸取代低矮的簡易房。市委領導找到了文燕,嚴肅地告訴她,按照國際慣例,兒童村的媽媽必須宣誓在兒童村工作期間不戀愛,不結婚,我們知道你正在準備結婚,所以請你考慮一下。如果文燕那裏有什麼困難,市裏會考慮別的人選。文燕心裏早就想好了,她本想馬上回答,考慮對海光的尊重,就沒有把話說滿,說自己回去跟海光商量商量。文燕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看見街上還沒清理的完的廢墟就心神不寧,就滿腦子都是海光的影子。

找到海光的時候,海光正在紀念館工地上,他十分投入地指揮展館的建設。他看見文燕朝他走來了,就知道有什麼事情,文燕直接了當地說了自己的決定,然後請求海光的理解和支持。海光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抬起憔悴而惶惑的臉。文燕激動地說:“你跟我說過,你一生裏最難忘的,就是火車站廣場送孤兒的那一幕。你的心被深深觸動了。”海光茫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話題為什麼扯到這裏來?文燕堅定地說:“正是這股力量支撐著你,使你要把紀念館建起來,對死難者一個永久的紀念!”海光不語,眼睛紅了,他知道文燕是愛他的,她的執著能給他帶來更多的新鮮感,和更加故事化的夢幻。他們之間缺少的卻是浪漫了。文燕大聲地說:“地震拆散了我們。可我們在與災難抗爭中團聚了。我們愛過,我想,我們用愛彌補著地震的創傷。已經夠了。我們心愛的文秀走了,到了今天,我們的愛,已經不屬於我們兩個人了,遠遠超出那個小家庭了,我們的愛走向了永遠。恪守在心中的東西不什麼不珍貴呢?”

海光抓住文燕的手,說不出顫抖著說:“你別說啦!”

文燕問:“海光,你說是嗎?”

海光哭了:“文燕,你別說了。”

文燕淚流滿麵:“是我對不住你啊。”

“你別說了,我支持你!”海光目光堅毅地看著她,“我在婚姻上失敗了,就是失敗,我也終生不悔。我們不會在災難麵前倒下的,就是粉身碎骨,我們的精神還在!我想,我們一輩子鑄造的就是這種精神!”

文燕緊緊抱住了他。

這個夜晚他們睡在了一起。海光知道這是他與文燕的最後時光,他的雙手緊緊摟住她柔軟的腰,神經全部癱瘓了,全身像觸電般地麻木,這種感覺跟在礦井裏截然不同。她高挺的胸,白皙的胳膊,潤滑細膩的肌膚,滾燙的嘴唇,就像一團火一樣將要把他融化。文燕躺在他的懷抱裏,原有的那點矜持、自戀、固守統統化為烏有,她輕輕地對他說了一句“我愛你!”就靠在他的胸膛上,像過去一樣感到溫暖,她的手撫摸著他寬厚結實的脊梁,心裏的障礙就崩潰了,身體裏有一朵玫瑰花開放著,膨脹著,仿佛要把他全部吸進這座玫瑰園裏去。這是她回家後第一次與他同房,也許是最後的一次了。她心中充滿了奉獻的快感的同時,也充滿了獲得的快感。這種快感來得太遲了,太遲了。海光滿頭汗水,幾乎麻醉的神經再次刺激得很疼很疼。惡夢總要過去的,我們的血一度冷了,該再度沸騰,我們的心一度死了該再度複活!海光緊緊地擁抱著她,緩緩地說:“文燕,你記住,我永遠等著你!那怕永遠等不到,我的心是你的!一顆隻為你跳動的心!”文燕顫抖了一下,妹妹文秀的身影又是一閃,猛然掙脫了他,搖搖晃晃地奔跑出去。

告別吧,永生永世相愛的人!往事依舊美麗,因為它僅僅是一句許諾。

過了幾天,在一個奇特的夜晚,海光獨自一人爬上了一個沒有倒蹋的樓頂。他痛苦地凝視著唐山震後的夜景。沒有月亮投射在屋頂上,一片片的簡易房頂依然輝煌動人。城市的夜廣闊而安寧。一隻鳳凰雕塑重新矗立起來,一副就要飛翔的模樣。就在這個時候,唐山市SOS地震孤兒村開村儀式現在開始了。海光躲在外麵偷偷看著這個不平常的場麵。小妹和她的夥伴扯著兒童村村旗走來。他們在旗杆下係好旗,小妹和小哥哥一起扯動旗繩,村旗冉冉升起。少先隊員奏起鼓樂。主持宣誓的是村長文燕!文燕莊嚴肅穆地走向村旗。

媽媽們在莊嚴肅穆地走向村旗。他們在村旗下站成一個方隊。

文燕領讀誓詞:“在唐山市SOS地震孤兒村的開村之前,我們宣誓:為了人類崇高的情感,我們遠離愛情;為了救助孤獨的靈魂,我們堅守孤獨;用我們至高無上的母愛,在心靈的廢墟上澆灌幸福的光朵;用我們無可替代的純貞,在塵世營造天堂!天堂永遠向一個純潔高尚的人招手!超越苦難,超越夢想,我們一起飛,我們要真心麵對,在生命抉擇的這一刻,我們勇敢地說,我們來啦!永不分開,我們的愛!”

文燕念一句,媽媽們複誦一遍。

兒童村沒有任何聲音,隻有誓詞在久久回蕩。

文燕等人走出了大堂,看見手拿燭光站立的孩子們。

孩子們齊聲喊:“媽媽好!”

媽媽?這是什麼樣的字眼啊?文燕感動萬分,孩子們燦爛的笑容讓她不忍凝視。孩子們湧上來,把她包圍,無數雙手伸向她,文燕的眼睛湧出熱淚。四季變幻,春天後麵還有春天,冬天後麵連著春天。隻有人在變,朝著一個用不言敗的方向走著。夜色猶如一張白色的薄紗,也像落地窗簾被猛地拉開,整個唐山呈現在他們眼前。蒼茫夜色之中,唐山市亮起了一點火光,接著是兩點、三點,四點,整個唐山城都亮起了斑斕的火光,閃閃爍爍的一大片。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竟然有那麼多的唐山人來到街頭,每人手裏都舉著一枝燃燒的小蠟燭,默默無言,沒有淚水,沒有笑聲,隻有沉重和肅穆。海光和文燕的臉也由此深陷在遊動的光影裏了。海光默默地看著問燕,文燕也深情地看了一陣海光,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很長時間,遙遠的火光和鳳凰山的鍾聲將海光從呆滯中驚醒,海光忽然激動地說:“我們應該向這座城市鞠躬。”

海光看了看文燕,她竟然有聖女般模樣。他緩緩走到文燕跟前,兩個人向建設中的唐山城,向燭光中佇立的人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後生活的每一天的喜怒哀樂都與這個城市融為一體了,天空中仿佛顫動著一顆巨大的淚珠。這個時刻,從不遠處的東方廣場上飛起一群白色的鴿子,鴿子箭一樣勇敢地射向夜空,卷起一股猛烈的旋風。

海光在心裏感動地喃喃著:風揚起你紛飛的長發,你是我驟雨中的百合花。我們永不分開!永不分開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