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兮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中走進了王府深處。她從不知王府這樣大,大到可以容納得下這樣一片竹林,也是了,他的母親那樣愛竹。他的太子之位被廢之後,太子府仍許他住著,隻是一改舊時的華麗。望著這鬱鬱的竹,泫兮可以想到他的母親是怎樣一個清雅的人,瀟灑正直,寧折不彎,可為了心愛之人甘願滿手鮮血,墜入地獄,想想都叫人心痛。
突然,她目光一凜,他在附近。他在這裏緬懷他的母親,她卻要感同身受,真是不公平啊。她或許知曉他為什麼留下她,引她入局了。因她眉眼間有三分像他母親,他隻是想賭上一把,賭皇帝對他母親仍存著舊情。說到底,他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想到皇帝,他的思緒飄得很遠,樁樁件件全是加注於他的痛苦。小小年紀卻要忍受兄長殘忍的對待,侮辱,謾罵,毆打,踐踏。白日裏呆在那黑暗的皇宮中,卑微得與螻蟻無甚分別,連奴才都可以踩上幾腳。夜晚,回到王府,心中一絲光亮也無,默默的舔舐傷口,隻想著,若他不死,定要他們生不如死。也許在別人眼中他是個“妖女”的兒子,皇帝留他一命已是萬幸。可他也是皇帝的兒子,天之驕子!他隱忍的實在太久太多了。這一刻,他們心中有著同一種情緒——絕望。他絕望,因這十餘年的傷痛折磨;她絕望,因這數十年的無欲無求。也許正是這相通的情感讓她諒解了他的城府,他的心機,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啊。他太寂寞了,十餘年來仇恨促使他日複一日的算計,以致到了今時今日當初欺侮過他的人所剩無幾,其中便有皇帝一個。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若他失敗,不過一死,若他成功,他又要靠什麼支撐下去呢?他已經盲目,隻是為了報複而報複。
經曆了數十年的蒼涼尋覓,她突然覺得擁有常人的情緒情感是一件多麼令人感動的事!她,沉寂得太久了。久到她忘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她想要什麼?聽起來可能矯情,可她想要平凡。但當一個不平凡的人想要平凡,過程也許勵誌,結果,卻隻有,徒然……
嗬,夠了,傷春悲秋這種事她與他都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忽然,葉片紛飛,纖細的碧色葉子化作利刃入竹三分,他的功夫竟俊俏如斯。
“有沒有燒傷。”
“沒有。”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些像我母親。”
泫兮抬頭,驚訝的看向他:原來今日是他母親的忌日。也,是他的生辰……
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龐,那樣懷戀憐惜。即便知道不是為她,她還是忍不住沉溺,這樣溫柔的一雙眼,她的記憶中也有一雙。記憶中?
“我要你幫我。”她瞬間清醒,連那些許的旖旎情感也煙消雲散。她拉下了他的手,他是那樣殘忍,殘忍的告訴她:他要利用她。他又是那樣真實,真實到連半絲虛情假意也不肯。
“想想也無妨。”又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又是雲淡風輕的語氣,多情的保護色下卻是一顆無情的心。若非與他心意相通,她還當真以為他是普度眾生的謫仙呢,誰知竟是推人入地獄的修羅。是啊,想想也無妨,當然無妨,他是算準了她,從未放在眼裏又怎會“有妨”。難道她迷惘飄蕩數十年,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成全?
輕輕淺笑一聲,而後他徑直抬步離去,隻餘下一句:“更深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