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建設廳副廳長說:“那明天一早你們把報告送來,我們調查也就結束,趕快回省吧。”

“別,別,多住兒天嘛,找個地方再玩一玩,這兒天你們也是夠辛苦的了。走,咱們下去吃飯吧,把調查組的同誌們都喊著。”顧一順熱情地說著,又挨個房問看望調查組的處長們,和每個人都親切握手,十分地熱情。

晚上,一號小餐廳的一大桌,檔次是賓館的最高水平。顧一順、劉榮和李子民與省教委、省建設廳,省監察廳的三名副廳長對陣, 白酒是一杯對一杯,喝得十分開心,到九點鍾結束的時候,六瓶茅台酒已經是一滴不剩了。

田再生是晚上看自己家那台12時小彩電時,看到襄漢市新聞,才知道自己的工廠被賣了的。他的家就住在機械廠後麵的一大趟平房裏。這是早年建機械廠時建的宿舍,現在已經很破舊了,房頂漏雨,房子下窖,又沒有暖氣,在襄漢,也算得上最差的貧民窟了。田再生的老伴是前年從機械廠退休的,廠裏每月發個百八十元的,什麼也不夠,好在她身體還不錯,每天靠揀些破爛賣,他的小兒子也是機械廠的車工,下崗快兩年了,無事可做,隻好去蹬人力車,兒媳婦是去年和兒子離的婚,帶孩子回娘家了,但把兒子與她的一室樓房要了去,兒子沒有辦法,隻好回到他身邊,三口人擠在一間舊平房裏。田再生看過新聞,嘴裏罵著:“他媽的,賣廠子這麼大的事兒,俺們工人怎麼不知道。”

他老伴一邊洗碗一邊說:“你一個臭工人,操那麼多心幹什麼,賣不賣的,管你屁事。”

“工廠是俺們工人的,賣了廠子,俺們怎麼辦?他媽的,當官的一拍屁股就走了,不行,這事兒不能就這麼聽著,得想想法。”田再生說著就下地穿鞋,老伴說:“這麼晚r,你要幹啥去?”

“俺去找找蔣廠長,和他核計核計。”田再生出自家的門,往右邊走過三戶,就到了蔣廠長的家。

蔣廠長叫蔣四平,六十六歲,離休前是機械廠管行政的副廠長。十六歲在四平解放時參加了解放軍,連長見他沒有名字,想了想,就給起了蔣四平這個名子。田再生推門進去,見蔣廠長也在看電視,他往炕沿上一坐:“廠長,剛才賣廠子的新聞看見了吧?”

“嗯。”蔣四平很消瘦,頭發全白,邊點頭,邊把炕上的一包包裝很差的煙盒扔了過來:田再生也不客套,拿過煙盒抽出一支煙,拿打火機點著了,抽了一口說:“老廠長,可不能看著他們這麼瞎折騰呀,廠子賣了,俺們今後可怎麼活呀!”

蔣四平點點頭說:“這麼大的事兒,是要和咱們廠子的工人們商量商量呀,咱工人不是工廠的主人嗎?不是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嗎?真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呀!”

“老廠長,俺現在想開了,不能就這麼讓他們賣廠子,俺可要找個地方說道說道,別看電視上坐著的都是什麼領導,可現在搞腐敗幹壞事的,也都是這些什麼領導,俺早就不信他們了。你當過廠長,看看這事兒咋辦?”田再生邊說邊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蔣四平想了一會兒說:“我是不便出頭啊,不管咋說,我還是共產黨員,離休幹部,我現在再怎麼窮, 日子再怎麼難過,我也不能帶頭給咱們共產黨出難題。可話又說回來了,他們這麼幹也是給共產黨臉上抹黑。再生啊,你是一個真正的老工人,有些事兒你出麵好一些,把大夥兒的想法反映反映,廠裏解決不了,就往上找,我看電視裏,賣企業市長不是都講話了嗎,過去我當副廠長的那陣子,總愛講這樣一句話,叫人心齊,泰山移,現在我核計,也是這個理兒。我歲數大了,腿腳也不好,出出主意的還行,叫我往前頭跑如今跑不動啦!”

“老廠長,這個俺懂。俺就是來向你老討主意的。俺什麼也不怕,為大夥兒的事,豁出去了。”田再生把已經抽完的煙頭狠狠地掐掉,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夾在耳朵上,離開了蔣四平的家。

田再生回到家,怎麼也睡不著,平時躺在炕上用不了幾分鍾就蔚聲如雷,今晚上翻來覆去,弄得一旁的老伴也睡不著。老伴說:“你這是咋了,沒有平日打呼呼響聲,我都睡不著了。”田再生說:“讓老廠長一說,俺還真想了點事兒。這腦子不夠用,就睡不著了歎!”

第二天一早八點鍾,田再生就來到了廠裏。他進了廠長室,見黃廠長正領著幾個副廠長和會計開會,他張張口,話還沒說出來,就讓黃廠長給頂了回來:“你先出去,我們班子正開會呢,有事兒一會JL再來。”田再生想了想,還是退了出來。

在空空的廠部辦公樓裏轉了一圈,覺得沒啥意思,他就出了樓,來到了自己的第一車間。車間的大門緊關,大門下的一個小門開著,他進了車間,在一排一排已經落滿灰塵的車床前轉著,他來到自己開的那台車床前,已經有一年多沒開這床子啦,這台床子跟了他那麼多年,他在這台床子上培養了無數個徒弟,如今還沒有退休,就已經和床子分手了,現在還要和廠子,和這些床子,永遠再見了。他在地上揀起一塊抹布,把自己這台床子上的灰塵擦了擦,他想把床子發動起來,按了一下電鈕,床子沒能動,車間已經停了電。看著這一台台床子,想起往日在車間裏和大夥歡笑的場景,一種悲傷心情油然而生。眼裏止不住掉下了兒滴淚水。他走出自己的一車間,又到二車間、三車間轉轉。這時,廠子裏已經來了一些人,都是昨天看新聞知道廠子賣了,這些人也是無目的地在廠裏轉來轉去,還有兒個人在一塊兒罵著粗話。

田再生再次推開廠長辦公室的門時,會議正要散,隻聽黃廠長說:“大家這幾天要抓緊時間,賬該結快結,東西該賣的快賣,一個星期內人家就要進廠了。我們一定把後事處理好。”會議的人散了,他看著田再生問:“老田頭,有什麼事,快說吧!”

“廠子賣了多少錢?”

“嗯,你問這個幹什麼?”黃廠長像不認識川再生一樣,川眼睛狠狠地翻著他:

“俺是工人,不都說工人是廠裏的主人嗎?俺想知道”田再生一字一句地說。

“你知道不知道有什麼用。我們當領導的,都在為你們這些工人想事,你就不用鹹吃蘿卜淡操心啦!”

“不,俺就想知道;”

“你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病,賣多少錢與你有什麼關係。沒事你快走吧,我還要出去向市裏領導彙報呢!”黃廠長已經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