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榮光對著前麵的轎子便要行禮,李臣章樂得哈哈大笑:“錯了,轎裏坐的是大少爺,九帥在這裏哩!”
邊說邊扶著曾國荃下馬。瞿榮光走上前來,說:“叩見曾九帥大人!”一邊就要下跪。曾國荃忙扶起:“瞿大哥不必客氣。”
曾紀瑞走出轎,見四周都是黑黝黝的高山,風吹著樹木發出怪叫,火把下的漢子們個個麵目猙獰,他又害怕起來,便瑟瑟地緊靠著父親身邊站著。眾人簇擁著曾國荃父子進了聚義館。大廳裏的柱子上到處插著火把,火把底下有五六張八仙桌,桌上堆滿用海碗裝的雞鴨魚肉,喝酒的杯子有茶碗大,桌邊的酒壇子有人的肩膀高。
瞿榮光請貴賓上坐。曾國荃騎了二十多裏的馬,肚子也餓了,眼前的情景又使他想起當年吉字營夜宴的壯觀,不覺豪興大發,竟然和這些當今的梁山好漢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得興起,他幹脆和瞿、李等人劃拳賭輸贏。天將放亮時,雙義堂的人個個喝得酩酊大醉,曾國荃也被人扶進裏屋睡覺。隻是大少爺曾紀瑞不習慣這種氣氛,不能多飲多喝,因過於疲勞,也倒床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到未初,曾國荃才醒過來,瞿榮光、李臣章早已恭候多時了。盥洗完畢,便陪著他觀看山寨。
昨天半夜上山看得不清楚,這下方才看明白,原來這猛虎山果真是山高林密,形勢險峻。通向雙義堂僅一條小路,被幾道木柵石滾把守得萬夫莫開。間或在林木之間可見幾棟全是木頭樹皮蓋就的房子。瞿榮光說,那是弟兄們住的地方。遠遠地看見幾個女人在房子邊曬衣服,曾國荃奇怪地問:“山上有百姓住?”
“沒有。”李臣章答。
“那何來的女人?”
“弟兄們的妻室。”瞿榮光答。
“這些女人也願意到深山裏來?”
李臣章望了瞿榮光一眼,不好意思地說:“大半部分都是擄來的。開始我們不準,後來想沒有婆娘拴不住弟兄們的心,也就算了,隻是叫他們不要搶有夫之婦,拆散別人的家庭。”
李臣章等著曾國荃的教訓,誰知九帥笑著說:“沒有婆娘,如何傳宗接代?不擄,又哪來的婆娘!”
李臣章想,過去九帥帶兵隻問打仗,不問其他,現在依然這樣的通情達理。他覺得九帥這樣的統帥實在是好。瞿榮光見曾國荃如此態度,更是大出意外,不禁從心裏喜歡起來,說:“九帥英明!”
“砰,砰!”三人正說得高興,不遠處突然傳來兩聲槍響。曾國荃驚問:“這是什麼事?”
瞿榮光笑著說:“不要緊,這是弟兄們在圍獵,興許是遇見了老虎、豹子什麼的,一般的野羊、野兔,都射箭,不打槍。”
話音剛落,林子裏傳出一片歡呼聲。李臣章說:“剛才這兩槍打中了。”
三人沿著山道邊走邊看。前麵一個小亭子裏,嘍囉們已擺好了酒菜。瞿榮光說:“請九帥在這裏小酌兩杯,大少爺那裏,我已安排人侍候了。”
“好,好。”曾國荃高興地答應。麵對著崇山峻嶺喝酒談天,是他最愜意的事。
三人進了亭子,在木凳子上坐下來。曾國荃在二人陪勸下,開懷暢飲,談笑風生。瞿榮光看在眼裏,心想:“這個宮保伯爺的身上,書生氣隻有兩分,綠林味道倒占了八分,與傳說中的他的大哥相差得太遠了!”瞿榮光就喜歡這樣的人。他滿斟一杯酒遞給曾國荃,說:“我瞿榮光今天能在猛虎山與九帥相會,真是三生有幸。日後九帥若有急難之事,隻要一紙書來,我絕沒有二話!”
曾國荃聽了高興,說:“你們也都是豪傑之士,九爺喜歡與你們這樣的人交往。”
大家都喝得四五分醉了。曾國荃問:“你們就在這裏一輩子了?”
李臣章紅著眼睛答:“除非今後九帥要我們下山,不然,我們就在這裏快活一輩子。”
“你們兩百多人有刀有槍的,嘯聚山林,總不是好事,難道就不怕今後官府找你們的麻煩?”曾國荃畢竟不是綠林好漢,他從愛護的角度提出了這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九帥,你可能還不知道,光安徽一省境內,像我們猛虎山這樣的人馬,少說也有十起八起的,我們還隻算小買賣,多的有五六百!”瞿榮光邊嚼雞腿邊說。
“官府也不要緊,有這個給他們!”李臣章笑著放下筷子,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成一個圓圈,“繁昌縣衙門上上下下我們都打點了,光縣太爺一人就給了五千兩銀子,他何苦得罪我這個財神菩薩。”
瞿、李的答話使曾國荃大為吃驚:安徽的混亂一點不亞於湖南,大哥的吏治,看來也並沒有收到成效。湖南、安徽如此,其他省也好不了多少。官場上下成天喊什麼中興、中興,真是笑話!
這時,一個嘍囉走進亭子稟報:“大頭領、二頭領,白眼狼回來了,事情辦得很順利。”
“知道了。過兩天,老子賞他個滿意!”瞿榮光揮揮手,嘍囉走了。
“你們又幹了什麼好事?”曾國荃笑著問。
“小事一樁。”瞿榮光給曾國荃遞來一條羚羊腿,說,“慶豐村有一個大戶,為富不仁,鄉民們都恨他。白眼狼帶幾個弟兄綁了他一票,撈了一萬兩銀子,為百姓出了口氣,又為山寨撈了一筆錢。”
“你們也要知道收斂一下,一味幹下去,鬧大了,不是繁昌縣令能遮掩得了的!”曾國荃啃著羚羊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