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宋 第六篇:千年恨骨葬秋山——張玉娘(1250年-12(1 / 3)

年少時:女兒采蓮拽畫船

張玉娘生於處州鬆陽(今屬浙江麗水市),仕宦家庭,父親張懋為提舉官,母親劉氏為人賢淑,年近五十才生了玉娘。

玉娘從小過著富家千金的生活。她有兩個侍女,一名紫娥,一名霜娥,均善筆劄。她還有隻鸚鵡,能知人意,極靈慧,通人性。三者終日與她為伴,號曰“閨房三清”。

和其她才女一樣,她也是自幼聰慧過人,飽覽群書,敏慧絕倫。她從小受儒學文化教養與熏陶,父親教她讀《孝經》《女訓》,她博聞強記,過目成誦,長大後善作詩詞,遠近有名,時人曾將她比作東漢班昭。

優越的家世,培養了玉娘開朗活潑的性格,她常在丫鬟的陪同下,登山舒嘯,臨水賦詩,玩得好開心,見《如夢令?戲和李易安》:

門外車馳馬驟,繡閣猶醺春酒。

頓覺翠衾寒,人在枕邊如舊。

知否,知否,何事黃花俱瘦?

年少哪管黃花瘦,晨閣猶自飄春酒。

玉娘有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兄沈佺,隻比她大三個時辰。兩人從小一起玩耍,可謂青梅竹馬,感情甚為篤厚。

玉娘多才,沈佺也非等閑之輩。他記憶力超群,有過目不忘之功,且亦從小飽讀詩書,加之思維敏捷,大受先生賞識,成為鄉縣最有名氣的才子。沈佺常到張家和玉娘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或作畫吟詩。沈佺佩服玉娘的多才多藝,玉娘也傾慕沈佺的才情盛學。

時人皆說沈佺與玉娘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兩家大人聽了也滿心歡喜,於是便在兩人十五歲時,按村裏習俗為沈佺與玉娘擺了酒席,行了訂婚禮。

訂婚後,兩個滿心歡喜的有情人更加情深意厚。少年朦朧的情愫如春筍般萌芽,讓沈佺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與玉娘在一起。霜娥常說他是“魂被勾了”。

開始,沈佺幾乎天天往玉娘家跑,與玉娘一起日日吟詩作畫,猜迷下棋,好不快活。後來,家長按當時習俗,限製兩人的見麵。於是兩人常以詩傳情,互訴心曲。

那年七月盛夏,日落時,西天彩霞滿天。玉娘與霜娥、紫娥散步走過水塘來到六角竹亭。這六角竹亭就在路邊,沈佺要來玉娘家,必經過此亭。玉娘在亭子裏坐下,不時向來路張望。霜娥知道玉娘有心在此等候沈郎,於是拉著紫娥去看水塘裏的荷花。

六角亭有六個上翹如龍首的角,亭子左邊是一片濃鬱的翠竹,四季常綠,翠綠欲滴,“竹亭”因此得名。亭子右邊就是村裏最大的一口池塘,這塘沒有湖大,然而也有方圓數頃,且一年四季清水盈盈,永不幹涸,是村裏人兒時搖槳采蓮、捕魚捉蝦、戲水遊泳的好去處。村裏人說這水塘的水清,喝了能做官,所以取名“官塘”——名不虛傳,村子裏自上古以來還真出了不少官。

亭外竹影搖風,聲細如琴音,玉娘有了靈感,寫下《竹亭納涼》:

獨坐幽篁陰,停繡更鳴琴。

葉齊林影密,唯有清風心。

清風伴坐涼亭,何人知我心。

亭外翠竹濃鬱,竹子是可做胡琴與箜篌的,於是她拔下頭上的銀簪輕輕地敲打著竹子,她喜歡聽這種清純的聲音,銀簪擊打出一曲古樂府來,和著樂曲,她又寫了首《暮春偶成》:

草香雲曖雨初晴,對竹敲詩坐小亭。

晝永人閑啼鳥靜,花飛無語春冥冥。

晝長人靜花無語,郎君何時來小亭。

這時,遠遠望見沈佺自田陌間走來,玉娘下意識地摸了下懷中香囊,頓時羞紅了臉。沈佺走到她麵前,她拿出懷中的香囊,沈佺接過,一股芳香立刻撲鼻而來,沁人心肺。沈佺細看那繡線,細密地繡著一枝初開的幽蘭,和一首字跡清晰的《紫香囊》:

珍重天孫剪紫霞,沉香羞認舊繁華。

紉蘭獨抱靈均操,不帶春風兒女花。

在古代,香囊是男女傳情的信物,因是隨身之物,戀人之間常把它當做禮物相互贈送,以表衷情。

沈佺吟罷,不由稱讚:“好一個幽蘭不帶春風兒女花!高雅!玉娘,我一定如你所盼的‘珍重’紫霞,不負你的真情。”

此刻,玉娘與沈佺是快樂無憂的,他們一起在美麗的甌江野畔遊玩,鬆蔭溪、延慶寺、觀月亭、淩霄台、梅墩、蟾峰閣、東皋亭、白鶴殿、逍遙觀、偃月池都留下了他們青春記憶。那時的他們少年不識愁滋味,蕩秋千,下蓮塘,不盡的笑語,也留下不盡歡快的詩句,如《采蓮曲》:

女兒采蓮拽畫船,船拽水動波搖天。

春風笑隔荷花麵,麵對荷花更可憐。

畫船輕搖波浪連天,春風笑過荷花亂顫。

多歧路:秋風忽夜起

十九歲時,沈佺成為翩翩少年郎。那年五月初夏,正午時光,陽光明媚。他看見田野上稻禾青青,燕舞鶯歌,而池塘裏,小荷出清水,蜻蜒荷尖立。他青履白衣,輕踩陌間草地,一縷油茶花香濃鬱撲鼻,秀目顧盼,蜂縈蝶追,心意暢然欣喜,禁不住出口吟誦:

蜂繞黃花分外香,蜻蜒小荷碧珠光。

江南狂生醉水鄉,何羨功名暗殿堂。

吟罷,沈佺將紙扇掌中一拍,為適才的出口成章自鳴得意,自我陶醉了一番。不想老丈人張懋得知後,非常反感,說道:“狂生醉水鄉,不思功名,不思上進,哪有什麼出息?!”他飽蘸濃墨,在一張宣紙上刷刷寫下“欲得佳婿,必先乘龍”八個大字。然後嚴厲地命沈佺拿回去轉交令尊大人。

那八個大字已讓沈佺五雷轟頂,他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是:你沈佺雖與我女兒訂婚,但並未正式成婚,你若不成就功名,休想娶得玉娘。再者,你還不是我張懋真正的女婿,我管不了你,讓你令尊大人管去。

張懋向來是說一不二,堪有威信的,沈郎與玉娘知道這八個字的份量。父命難違,玉娘也勸他用心思考個功名。沈佺下定決心照做,隻是他希望玉娘等他,其實這是完全不必要說的。

但他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幾日後,張懋就委婉地對女兒說:“沈家現在家道敗落,且沈佺無意功名,我兒當另擇佳婿。”

玉娘回道:“人不可嫌貧愛富,更不能言而無信。”

張懋板著臉說:“那就讓他考取功名吧,我女兒斷不能嫁個浪蕩公子!”

玉娘雖不認同父親,但又極孝順,因而常常暗自流淚,見《閑坐口謠》:

獨坐看花枝,無言雙淚垂。

癡婢不知春,問我心恨誰。

春花又開人不在。

本以為秋上就可與沈郎共偕伉儷,然而半道橫風雨,相攜遙無期,曉來臨鏡容光老,悲又從心起,見《結襪子》:

閨中女兒蘭蕙性,寒冰清澈秋霜瑩。

感君恩重不勝情,容光自抱悲明鏡。

玉娘心心懷愧疚,乃以蘭蕙明誌安慰沈佺。

自此,沈佺不敢常來玉娘家,他開始老老實實地在家潛心讀四書五經。玉娘倒還常去看望他,陪他一起讀書溫習。

這一年,沈佺母親病故,一時間沈家更顯蕭條。沈佺一邊忍著失去母親的傷痛,一邊刻苦攻讀,一邊還要忍受寂寞的煎熬。

而玉娘也是一樣的煎熬與痛苦。憔悴損佳人,夏夜望銀河,想著和心上人兩小無猜,恩愛情濃,卻不道世事變遷,有情人難成眷屬,猶如銀河牛郎相隔,她回房寫下既傷懷又言誌的《雙燕離》:

白楊花發春正美,黃鵠簾垂低。

燕子雙去複雙來,將雛成舊壘。

秋風忽夜起,相呼渡江水。

風高江浪危,拆散東西飛。

紅徑紫陌芳情斷,朱戶瓊窗侶夢違。

憔悴衛佳人,年年愁獨歸。

衛佳人,古之烈女也,正是她說出:“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玉娘要學衛佳人堅貞不渝。

玉娘還將真情寫入一首詩的序中:“丈夫以忠勇自期,婦人以貞節自許,妾深有意焉……”

古時節而自勵者多托幽蘭白雪以見誌,她因之將自己的詩集命為《蘭雪集》。

她又寫《川上女》向沈佺一表心誌:

川上女,行踽踽。

翠鬃濕楚雲,冰肌清溽暑。

霞裙瓊佩動春風,蘭操頻心常似縷。

卻恨征途輕薄兒,笑隔山花問妾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