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被這壓力一裹,不由自主的臉色發白,雙腿打顫,但他身處這等絕境,反而激起了倔傲不屈的性子,當下把心一橫,猛一咬牙,正色道:“掌教真人明鑒:若是能安安穩穩求得長生,弟子又何必甘冒大險,潛伏到水月宮中?如今行藏既已敗露...”說到這裏,忽然間雙眸一抬,迎上了白衣少女的剪水雙瞳,神色堅定的道:
“...弟子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言罷,雙手反剪,輕輕哼了一聲,眉宇之間,盡是孤傲倔強的神色。
二人一時間都不再說話。
良久,良久。
白衣少女忽然抿嘴一笑,頗有幾分揶揄的道:“我先前曾聽流雲言道,你這少年本事不濟,性子卻倔強的緊,先前我還有些不信,如今親眼見來,方知果真名下無虛。嘿嘿,那丫頭求我來教你,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麼?”說著臉上神色一緩,眼中露出讚許之色。平凡聽到這裏,方才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對方這番安排,原來旨在試探自己,若是自己道心稍有動搖,隻怕早已被她逐下山去,連見麵的機會也都無有了。想到此處,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緊張。過了許久,方才結結巴巴的憋出了一句:
“掌教真人,道到底是什麼?”
白衣少女聞言一笑,卻不作答,反而向雲端一指,笑吟吟的道:“你坐罷。”平凡點了點頭,依言坐下,心中卻如同有數百隻螞蟻來回爬過,真個是心癢難騷,歡喜到了極處。
正自焦灼,卻見白衣少女左手持壺,右手持杯,緩緩將一杯美酒倒了進去。嘩嘩水聲之中,隻見一道絳紅水線從壺口漫出,注入到了酒杯之中。眼見酒杯已滿,白衣少女便不再倒,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平凡心中迷惘,卻仍舊不敢缺了禮數,告了個罪,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隻覺那酒入口醇香,隱隱帶了幾分甜意,然而後勁綿長,一股辛辣之氣直衝腦門。他放下酒杯,讚道:
“好酒!”
白衣少女聽得稱讚,麵上微微一紅,又為他斟了一杯,平凡起身謝過,一口飲盡。堪堪喝到第三杯時,白衣少女忽然伸手一擋,說道:“這一杯且不忙喝。”平凡點了點頭,靜靜的等待下文。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在雙方酒杯之中,各自斟了一杯美酒,輕輕將酒壺放了下來。平凡凝神一瞧,隻見兩隻酒杯一方一圓,杯中美酒皆是齊口而止,每隻酒杯之中,各有一彎明月倒影,一左一右,相映成趣。他見了這般情狀,不由得大感好奇,問道:
“掌教真人,你斟這兩杯酒,其中又有什麼含義?”
白衣少女一指酒杯,淡淡的道:“你看這些美酒,一旦倒入方形的酒杯,便會成為方形;倘若倒入了圓形的酒杯,自然也就會變成圓形了。所謂山無常勢,水無常形,說的便是這個道理了。倘若修道之人隻知一味苦修,卻不假思索,不知變通,那麼就算你修煉千年萬年,也不過是一具無知無識的軀殼罷了,又於修道何益?”平凡聽到這裏,忍不住點了點頭,心中若有所思。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目光似喜似嗔,在他臉上一掠而過,略帶笑意的道:“在修真這條路上,總有些人以為剛強便好,卻不知一味逞強,徒自過剛易折罷了,倘若不肯忍得一時之辱,非要依著自家性子,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那麼這已經不是修道,而是人世間那等最不入流的莽夫罷了,連尋常人物也還不及,又哪裏像是修道之人的胸襟?”平凡聞言,臉上登時一陣發熱,心想這位掌教真人言語跳脫,活潑可喜,誰料教訓起人來,竟也這般嫻熟老辣。
白衣少女見他神情,似乎早已猜到了他心頭所想一般,當下盈盈一笑,說道:“你性子剛強,未必就是壞事,倘若一味退避,不思進取,缺了那一股一往無前,勇猛精進的勁頭,隻怕也不成呢。我多嘴一句,無非是想告知與你,大丈夫寧死不屈,那是為了淡天大義,而不是為了與人爭執賭氣,咱們修真之人,第一便是要把心中的執著、仇恨、怨憤、苦惱等諸般情緒盡數放下,心無渣滓,潛心修道,才能有所成就。我有兩句偈子,如今便說與你罷。”平凡再拜頓首,恭恭敬敬的道:
“弟子恭聆教益。”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長聲吟道:
“身似浮雲長伴月,心如流水任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