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寒冷的冬夜,窗外雪花無聲飄落,病房的燈光昏黃黯淡。雷一直在床邊守護著我。似睡非睡中,我恍惚聽到他用輕柔如夢囈的聲音給我讀泰戈爾的《飛鳥集》: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而鳥兒已飛過……
我多麼希望他能把那句我們都明白的話說出來啊,但他沒有。
很久以後我才從他表哥那裏輾轉得知他的真正想法。他說,他隻是個連高中都沒有畢業的小小修理工,而我是大學本科的白領,他不敢跟我開始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戀情,隻要默默地關心我就夠了,愛不一定要回報,何必非要說出來,互相傷害得遍體鱗傷才分手呢,保持現狀至少大家心裏還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我不喜歡這種似是而非的借口。不管別人怎麼想,我一直堅持認為,學曆、金錢和階層不是真愛的鴻溝,在上帝麵前,每一個高貴的靈魂都是平等的。但我不能說出口,這些必須要他自己去領悟。如果他是真的愛我,確實離不開我,那他眼裏的世俗障礙自會應刃而解。我期待著他的醒悟。
但是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結婚了,未婚妻是同廠的女工。
一刹那間,我的眼淚瘋狂湧上眼眶。我拚命控製住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鎮定地微笑著說:“恭喜你。”
可怕的沉默。
我們都不敢再說話,怕隻要一開口,所有的堅強都會冰消瓦解。可憐可悲的現代人啊,麵對身份地位的懸殊,沒有直接講出“我愛你”的勇氣,更不敢像梁祝那樣與世俗阻力做抗爭。其實,真正的壓力來自他自己內心。他不敢跨過鴻溝,怕承擔不可知的結局,說白了,就是愛的力量還沒有強大到足以抵抗自私。
忽然,雷張開雙臂,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熱淚一滴一滴落入我的黑發,那分明是他內心痛苦的掙紮。我的矜持在這一刹那土崩瓦解,隻想鼓足勇氣對他說“留下來吧”,但他毅然放開雙手,低著頭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我才真正明白,我們的愛情,原本就隻是敲錯了的一扇門。
一年後,我考上了研究生。就要離開小城的時候,我收到雷寄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他和相貌樸實的妻子摟著可愛的小女兒,眼中是成熟男人的平穩安詳,還有一絲不動聲色的淡淡憂傷。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我們隻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