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看過磊的傷勢的這位醫生知道,為了妻子不感恐懼,為了他深愛的妻子不因失血致死,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硬是與死神抗拒了幾個小時,他受的傷,是要忍受幾個小時生不如死的痛楚啊!
上了年紀的主任醫生再也控製不住,為這位素不相識的人老淚長流,邊上的幾個小護士早已失聲痛哭。
直到雯的傷勢全部複原後,她的父母和哥哥才將磊的死訊告訴了她。當明白這一切時,雯以妻子的身份要來了磊的死亡通知和病曆。她一字一字看著,臉上的神色很平靜,這令她的家人都鬆了一口氣。她哥哥說:“聽在場的人說,妹夫在走之前,曾經跟你說過什麼,但隻有那位主任醫生聽到了。”她一言不發,獨自出了病房,她的母親在她身後跟著她,見她徑直走進了那位主任醫生的辦公室,坐在他的對麵。
主任醫生見是她她,微笑地說:“你的傷好了?還該注意休息,不該到處亂跑的。”
“我丈夫跟我說了什麼?”她直視著醫生,語氣大異平時,連起碼的禮貌也不顧了。
她此刻隻想知道磊跟他說了什麼,不想寒喧,不想說廢話。
主任醫生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瞬間便理解了她,盡量和緩地說:“他那時已說不出話了,口腔裏的水份已不足,所以我隻能看到他的口型。”雯也不繼續問,隻是仍舊盯視著他。醫生歎口氣,似乎回到了當時,神情也變得很悲戚,說:“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當時他看著你,說的是:‘我愛你,好好地活著!’,然後就……”
雯沉默著,臉色變得雪一般白。醫生正想著怎麼安慰她時,隻見她一張口,竟噴出了一口鮮血。
大半年過去了,雯的父母將她接回鄉下住。在這半年多裏,她幾乎沒有跟人說過一句話,即使對她最愛的母親也是如此,也仿佛所有人都不認識。給她水,她就喝;給她飯,她就吃。其餘時間便坐在自己房間發呆,或對著掛在家中的磊的遺像喃喃自語。
看著自己的女兒成了這副樣子,雯的父母在半年裏似乎一下老了十歲。所有醫生對雯的病症都搖頭,也去看過心理醫生,但不管醫生跟她說什麼話,她都是完全沒聽到的樣子。
就這樣又快過了半年,雯的小侄子來奶奶家吃飯。六歲的孩子看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姑姑,拉著她的手也沒反應,不禁急了:“姑姑,姑姑!你以前說要帶我去公園玩的,你騙人!”爺爺、奶奶拚命地使眼色,但那孩子根本不理會,繼續嚷道:“還有姑父,他也答應過我的,哼,全說話不算話!”聽到“姑父”兩字,雯渾身一震,在她的身邊,沒有一個人敢提磊,這是她一年多來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到他。
雯的父母嚇壞了,他們趕緊過來,想把孩子弄走。誰知,雯竟然拉著小侄子的手說:“姑父答應過你的?好,我馬上帶你去。”雯的母親第一次聽到她跟人說話,不由激動地哭了起來。雯的父親馬上想到女兒的病情可能有轉機了,竭力壓抑著顫抖的語氣,平靜地說:“那好,雯,你就帶他去吧。”
在公園,小侄子牽著姑姑的手,張大眼睛問道:“姑姑,姑父呢?爸爸”說他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我又聽見他跟媽媽說下星期是姑父的周年,要去祭他。姑父是死了嗎?”
“姑父死了?嗯,是吧。”雯若有所思。
小侄子來後的幾天,雯明顯恢複了許多,跟父母不斷地說著話,但他們都回避著磊這個話題。到了磊的周年這一天,中午母親去叫雯吃飯時,卻發現雯不在房裏。正狐疑時,兒子的電話來了,說雯在磊的墓前。
當父母趕到時,隻見雯靜靜地躺在磊的墓碑前,穿著結婚那天穿的禮服,眼睛閉著但嘴邊卻帶著微笑。她的哥哥和嫂子站在她的前麵,眼睛都已哭得紅腫,雯的母親一下便暈了過去,父親渾身顫抖著走近,看到墓碑上雯用血寫下了幾句話:
如果在天堂遇見你,你還會記得我是誰嗎?
我必須堅強,但我做不到,我不屬於這兒,我隻屬於你。
如果在天堂遇見你,你會不會緊握我的手?我要尋找從黑夜到白晝的路,因為我知道我要找到你。請帶我走吧,我相信天堂裏定會有安寧。請帶我走吧,我知道天堂裏不再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