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盤山公路,我走到了天鵝海。湖麵上平鋪著一層翠綠色的小草,柔軟細密,遠看湖麵像一塊美麗的天鵝絨。周圍非常安靜,樹木蔥蘢,山穀裏有淡淡的霧氣,像極了童話中精靈出沒的地方。我不禁癡想,若是浩還在的話,我們可以在這湖上搭一座小木屋。在這樣的天氣裏,捧一杯香茗,相對而坐,即使一句話也不說,也是人間極樂啊。
九寨溝是水的世界,有多少個海子就有多少個瀑布,每個海子就像珍珠一樣由瀑布將它們串接在一起。這裏的瀑布都不高,但是很寬,一帶亮白的水掛滿了一麵石岩,擲地有聲,飛花濺沫。站在瀑下,極透極薄的一層水霧撲麵而來,像飛沙,像細雨,很快就打濕了臉龐。傾瀉而下的水,在瀑下聚集一小潭,繼續溢出,聲勢不減,遇到石頭便激蕩開來,一波一波地繼續前行。有木橋在水上過,看著波濤一排一排地湧起,很整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漫不經心的優雅,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平靜的美。
行走在九寨溝的山林間,恍惚間覺得自己誤入了上帝的畫室,那是怎樣紛繁而和諧的色彩啊!天際之上是冰清玉潔的雪峰,雪峰下麵是黃色的草甸,草甸下麵是色彩各異的灌木叢,再下麵就是我們身旁這些綠色的油鬆、冷杉、雲杉,放眼望去,山坡上深綠、淺綠、翠綠、深黃、淺黃、金黃、棕黃、橙紅、淺紅、深紅……五彩斑斕的色調布滿了整個山穀。難怪人們稱這裏是“七彩林”。
我認真地用相機拍攝下每一處美麗的景致。雖然明知在造化的神秀與靈韻麵前,人類的任何留影技術都是無能為力的,但我仍然一絲不苟,不敢有任何的遺漏——因為,這些照片都將呈在浩的墓前。浩會喜歡的,他雖然是軟件工程師——一個需要嚴謹的職業,卻對流動的色彩有著天生的眷戀。朋友們都笑言,他應該學藝術。那麼年輕、那麼熱愛生活的一個男孩兒啊!
在則查窪溝的最高點——長海的盡頭,我看到了一座極巍峨的高山。縹緲的雪峰在淡淡的陽光照耀下,隱隱閃爍著金光。那種氣勢絕非江南尋常的秀麗丘陵可比。那是神山。我立刻有一種想要拜倒在它麵前的衝動,這才明白為什麼藏民會有朝拜雪山的傳統。在這樣神聖的雪山麵前,人類隻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隻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對之頂禮膜拜。如果膜拜能夠換回浩的生命,我情願長跪不起。
我的九寨溝之行的最後一站是紮如寺。聽說這座寺廟建於明朝末年,是附近最大的喇嘛廟,而且具有濃厚的藏族色彩。果然,剛近廟門,便看到了喇嘛教寺廟所特有的白塔和經幡,走進大門。看到廟宇中間有一個大香爐,插著三支又長又粗的香柱。每間殿堂的門和窗框都描繪得色彩豔麗、圖案繁複,正殿的走廊屋簷下安著一排轉經輪,刻著六字真言的金黃色圓筒在晨曦下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此時,喇嘛們已吃完早飯,出來轉經輪。轉一圈,便代表念了一遍,以求早日功德圓滿,我也跟著轉了一回。大殿裏麵沒有供人跪拜的蒲團,美輪美奐的佛像前垂下同樣繡有佛像的帷幔,顯得華麗而又莊嚴。我跪在台階上磕了三個頭,虔誠而又滿懷憂傷地為我和浩祈求來世的塵緣。
就要走時,突然殿內響起了號角聲。那聲音仿佛由遠及近,一聲比一聲雄壯,一聲比一聲蒼涼。三聲過後,便打起鼓來,鼓聲時快時慢,忽輕忽重,間或還有清脆的鑼鈸,伴著喇嘛們的誦經聲,仿佛陣陣風雷,又好像聲聲催逼。我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幕幕場景,又都在瞬間湮滅。我的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在此刻是那麼清晰明了。我幾乎要落淚。在浩渺的宇宙裏,在時間的長河中,我們隻是滄海一粟,發生在我們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那更是細小如塵埃!浩,是你在提醒我嗎?走出紮如寺,遠遠地傳來一陣清越高遠而又淒美動人的藏歌聲,我的心碎了。
我用了整整五天時間,走遍了九寨溝中的每一條溝。九寨溝的神奇與美麗撫慰著我的悲傷。我終於明白,如果說世界上真有仙境,那一定是九寨溝。
坐上了返程的車,天氣很好。明淨蔚藍的天空,潔白綿軟的雲朵,雪山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峻拔,心在這一刻安安靜靜的。我終於感覺到身體的疲累,隻企盼在紮如寺的祈禱能夠被佛聽到,如果真的有來生,如果我和浩真的能在來生重逢,即使歲月的巨輪碾碎了今生的記憶,我們也一定會在這片繽紛的山水中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