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共邁了十一步。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他。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把我們倆湮沒了。我遠遠地望著他,他遠遠地被我望著。我們之間有距離。
他拐了一條街。這裏我曾經來過,我清楚那裏隻有一家醫院。
他終於停下來了。我看見了一個大大的紅十字,確信他到了目的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經了風的甜香。太陽已經下山,隻剩幾道夕陽斜斜地映照著大地,原本綠綠的草坪被映成了金黃色,柔柔地平躺著。
他似乎很熟悉這兒的路,徑直走著,石子小路被他踩得踢踏響。
走進住院部的大樓,光線一下子陰暗了許多。地板擦得很亮,仿佛一麵大鏡子。看著鏡子裏的我,一股陰寒湧上了我的心頭。我覺得自己孤獨得讓人可憐。
他手裏提著中午買的草莓蛋糕。粉紅色的包裝紙上印著一大朵一大朵的玫瑰花,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隨著他那種“踢踏,踢踏”的節奏,不住地晃動,似是展翅欲飛。
他走進了一間病房,隨手帶上了門。
門合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像一個懸念。
我深呼吸,輕輕地走過去,透過窗戶往裏看。潔白的病房,潔白的窗簾,潔白的床單和被子。如果沒有他和她,我會以為裏麵就是天堂。
她穿一身潔白的病號服,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頭發枯黃,像一堆幾天沒有整理過的稻草,完全暴露在映進來的殘陽之中,有幾絲亮晶晶地閃爍。
她看見他,然後愉快地笑,憔悴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倦容。
他也笑,欣慰地笑。邊笑邊俯下身,一隻手抱起她瘦削的肩膀,另一隻手拿過一個白枕頭放在她的背後。
他的笑,對於我來說,已經是久違了。
她的笑,則讓我認出了她。她就是他曾經失去的那個人。
他拆開了蛋糕的包裝紙,她則在旁邊撫摸著包裝紙上的玫瑰花。
待我再看他時,他已經發現了我,眼裏沒有詫異,但也沒有愧疚。
我不知道他用什麼理由告訴她要離開一會兒。我隻知道他已經站在我麵前了。我們在住院部外的花園裏。
看見他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個微笑。也許這樣都能輕鬆一點。
花園裏的甜香依舊醉人。
他沒有開口,隻是不住地撥弄一根小樹枝。
所以,我先開口。我慢慢地聽到從自己嘴裏吐出一個個清晰的字音。
那麼,再見吧。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了。
他深沉地看著我。因為我不了解他,所以我根本不明白他的一舉一動代表著什麼。
我輕輕地向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離去,直到走出他的視線。
天色已經漸暗,沒有刺眼的陽光,我感覺很好。隻不過晚上的風吹著有點冷,但是畢竟春天剛來,而冬天還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