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懊惱起來。為什麼平日這麼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以至於現在這樣胖。我穿的衣服一定又傻又土。他會不會已經識破了這個胖女生蹩腳的計謀呢。我胡亂想著,掀開招待所門口厚重的塑膠簾子,月亮早就升上了半空。清冷。皎潔。明晃晃照著樹梢和台階上失神的我。
四
之後我又敲了115號一次。開門的是個矮個子男孩兒,我故作輕鬆地說要找張洋,他眼神狡猾地一閃。張洋走到門口,屋裏的男生笑鬧起來,“張洋!張洋!”地高聲叫著。
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去操場走走。
他轉身拿了件外套,跟在我身後走了出來。我的手攥在口袋裏直想發抖,但我不能被他看穿。春天到來不久。夜晚的空氣有些涼,有些清甜。我問他,樸樹的歌你聽了嗎。他說,聽了。我說,喜歡嗎。他說,還行。
你知道自己長得像樸樹嗎?這樣蠢的問題。
哈哈。沒有吧。他的話短到連空氣都還沒阻斷,就已經收回。
哦。好。我同學托我轉告你。她很欣賞你。但她不好意思,就派我來了。不打攪你吧。
沒事兒。
他一路輕描淡寫,我還是得到莫大的滿足。走了操場一圈,我說謝謝你,你回去吧。他說再見。抽出一直插在衣兜裏的手,朝我擺了擺,算是道別。然後他卡其色的外套,深藍色的牛仔褲,連同他參差的長發和略顯頹廢的麵龐,都逐漸走遠。
我坐在操場看台的台階上,一會想笑,一會想哭,一會覺得自己真傻,一會又覺得這兩次接觸很成功,很美好。
五
我沒有理由再三番五次借“同學”之名邀他出來。
他白天在裙樓3號樓最裏間的美術室上課,晚上在那裏畫畫。我不分白晝地帶著書,坐到美術室旁邊的自習教室裏,攤開書,耳朵卻始終豎著,等著隔壁傳來的任何一丁點兒聲響。有時我會按捺不住,推開自習教室的門,假裝隻是無聊路過,眼睛卻如針一樣迅速而鋒利地紮進那個門縫。有時也會剛好聽到他和其他男生從美術室出來,他低低的磁性聲音在走道裏那樣有穿透力,把我慌張而膨脹的心穿個通透。
有次我們在走道裏遇見。他旁邊的男生壞笑著看我,他似乎也在笑,但眼睛被頭發遮住。我沒敢看清楚,埋著頭,假裝若無其事地匆匆穿過。我希望他認得出我,又怕被他遇見時,頭發沒整理好,衣服不夠有品位,又難過又憂傷。
4月很快就到了。他如期參加了專業考試,我四處托學校的熟人打聽。第一時間得到了他的考試成績。打傳呼給他。他聽完成績,禮貌地道了謝。
我說,張洋。放鬆點兒,高考文化課要加油啊。
他說,謝謝。
然後掛了電話。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他將離開學校,回到高中複習,準備7月的高考。我想趁此機會忘了他,卻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鬱鬱寡歡,真沒用。
六
我升上大二。開學的時候在校門接剛入校的新生。他在人群裏非常顯眼,身邊有女生壓著嗓子低聲尖叫,看,那個像樸樹的男生來報到了。
我看著他由遠至近,穿著幹淨的白色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頭發短了一點兒。他沒看見我,抑或他看見了,但是沒有打招呼。
之後便經常能在籃球場看見他。我穿著咖啡色的格子襯衣,把手嵌在球場外的鐵絲格裏,看他漂亮的上籃,輕輕躍起,再東突西衝,把球敏捷地傳給隊友。我依舊會聽到身邊各個方向的女生,她們興奮地喊道:“樸樹,好帥啊。”
我低著頭走開,再不去美術室旁邊的自習教室。我想起那個地方就會不自覺打個寒戰。樓道裏空蕩蕩的,下午的風會從頂端的木門吹進來,落下憂傷的回響。我開始節食,到下一個冬天的時候,似乎變漂亮不少。再遠遠撞見他,我想我瘦了這麼多,他一定認不出來了。
再後來,我聽說他其實一直有女朋友。高中時候就有。兩人是高中同學,女孩兒長得很漂亮。
我的心忽涼忽熱。晚上哭著醒來,又睜著眼到天亮。
七
時間過得很快。
畢業的時候,我跟宿舍幾個女生走到校外去買封紙箱的寬膠帶。
走到馬路對麵的時候,看到書攤上貼著一幅大海報。樸樹滄桑麵容旁邊,是傳他自閉的大標題。
剛好有車到站,張洋背著一個大包從車上下來,微微抬著一邊肩膀,看了我們一眼,麵無表情地朝校門口走去。舍友捅捅我,你看,這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像樸樹的男生嘛!
我笑起來:“誰說的呀。”
然後轉過身去,在6月的天光裏努力仰頭,想讓眼淚倒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