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一瞧內心的小鹿吧,就在臨睡之前,看一看從日出到日落,有沒有什麼給它帶來絲毫危險。”那個穿著粉色蓬蓬裙的苗條女孩站在燈光絢爛的舞台上朗誦這首詩,一邊念還一邊嬌羞地扭著腰。她把那些詞——對她而言也許僅僅是些發音——熟練地背了下來,根本沒去在意詩的內容。黑暗中,我四排的鄰座小聲對他妻子說:“又是些無聊的、老掉牙的玩意兒。”那位妻子接過話茬兒:“什麼呀,哪裏老掉牙了,別亂說話。”雖然我沒做聲(大廳裏要保持安靜),但覺得她說得沒錯。比利時安特衛普女詩人愛麗絲·娜含一百年前寫的詩,你可以去爭論詩的質量,不過其中包含的可遠不止“無聊”。
我想對鄰座說,我們應該時不時回頭看看自己做過些什麼,可又不想打斷那個蓬蓬裙。我們應該問問自己,一切都安好嗎?有沒有給小鹿“帶來絲毫危險”?隻有保持一定距離,我們才能從錯誤中吸取教訓,這位先生,您說不是嗎?這樣我們就能找到錯誤的根源,從而避免將來再次發生。我想勸那位先生好好花時間來思考,其中的關鍵是:保持一定的距離看事物。
沒錯,保持一定的距離!如果你總是悶頭做事,就無法分析出犯錯的原因,更別提理解它們了。有時候我們得先睡上一晚,而這一晚可不是白睡的,先生,您說呢?
我在心裏對他說,誰有勇氣像分析別人的錯誤那樣客觀地分析自己走錯的路,就能避免錯誤再次出現,而且還會感到很愜意。認識自己的錯誤不僅不會造成什麼傷害,而且還很有好處。我在黑暗中看了看鄰座,他也飛快地瞄了我一眼,那雙眼睛好像在說:“牧師先生,您還是管好自己分內的事吧。”我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轉向舞台,女孩還在朗誦:“我有沒有讓一隻眼睛哭泣,讓石板迷離;有沒有對無愛的人,說上一兩句愛的箴言……”嗯,看來鄰座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不過,愛麗絲·娜含的那些詞句倒是給了我一個很好的開頭,讓我繼續說下去。
我要說的不僅僅是犯下的錯誤和走錯的路,我們還應該時常近距離地觀察觀察自己的其他行為,這也很有好處,可以對自己了解得更透徹;不去管事情大小,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做或者偏偏不做某些事情,生活就會變得更有趣。人類是一個有趣的物種,值得好好觀察。倘若一個外星人看關於地球人行為的紀錄片,一定會看上癮的。人類就是這麼有意思,隻是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因為我們是當局者,總在戲中,所以才看不到。一個演員在表演時,是欣賞不了那美麗的場景的。就像舞台上那個苗條的女孩也看不到自己的害羞是多麼可愛,在她眼前的,隻有一個漆黑的大廳。再強調一次,保持一定的距離很關鍵。這種距離指的不是睡上一晚,而是一種眼鏡。我們要戴上它,才能看到平時看不到的東西。就好像夜視鏡,或者我在電影中看到的那個可以透視別人衣服的玩意兒。
我說的眼鏡並不是科幻產物,它真的存在,而且還是查爾斯·達爾文的功勞。這位先生的作品和觀點也因此有了價值,在生物學界內外隨處可見。他教會我們有生命的事物如何適應周圍的環境,在環境發生變化時,又是如何一代接著一代改變的。這是自然選擇的過程,由此產生了進化。達爾文看到的世界跟所有人看到的一樣,隻是他有一副眼鏡,能看到並理解的東西比常人更多。他把這副眼鏡當作禮物送給了我們,今天我們自己也能學會觀察,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我們看著這個富有生命力的世界,就像在看一部有趣的3D電影。如果你看看演員表,那就更有趣了——我們自己也在其中!難道戲到收場時我們已經不屬於這個真實的世界了嗎?還是先放下這個場景,找張躺椅坐下,去看看我們自己的行為吧,“就在臨睡之前”。
我向您保證,這不是一部沉重的學術作品。臨睡前誰都不喜歡看沉重的電影。所以我把這本書定位為輕鬆、好讀、容易消化的讀物,然後在這個基礎上把故事講出來。這並不意味著我可以對科學施加暴力,從而背棄學術作品,而是想把故事分篇講出來,以便讀者閱讀。我們將和達爾文一起,徜徉於人類行為的風景中,時而在這兒摘一朵小花,時而在那兒掰一根樹枝。故事有大有小。有時候很小,比如人說話時為什麼要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有時候很大,是一些泛泛的問題,比如,跟生下來的時候相比,你還是同一個人嗎?人為什麼會死?我把所有故事都有意識地丟到一起,從一朵小花跳到一根樹枝,最後再跳回去。其實日常生活中也是這樣的:想法先是無序地出現在我們腦袋裏,接著思考便開始了。這本書也一樣。我希望讀者能通過閱讀這本達爾文主義文集來理解思考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