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果誰把廖化看成一個閑極無聊的人那一定是搞錯了。一般的人，包括像劉繼民這樣的老朋友都不一定了解深層次的他。在不大的武城縣城關鎮，廖化是個很有名氣的人物，在別人眼裏他是一個靈氣十足的人，琴棋書畫樣樣都能來幾下子，每到春節來臨，他在露天電影院門口擺張桌子給人寫對聯，能賺足過年費，別人一副對聯賣五塊他賣三十塊，還寫不過來，因為他寫的對子從來就不在書上抄現成的，而是根據不同的對象現編現寫，無論是恭維還是祝福總能寫到人心裏去，有人買了他的對聯回去舍不得貼I"7上，請人裝裱，再花錢用紅木鏡框裝上掛在客廳中堂裏，一副對聯算下來要花好幾百，人家一點也不覺得虧，還說時間越久越能增值，隻有上檔次的人才懂得欣賞；縣老齡委辦了個老年京劇社，他是特聘的琴師，他拉胡琴根本就用不著琴譜，二簧西皮信手拉來，不管別人唱什麼段子他都跟得上，高興起來還能叫幾嗓子，主攻花臉，老生唱腔也能來幾段；下棋更是他的強項，他那小屋裏總斷不了有人拎著酒菜來找他對局，象棋或者是圍棋，其中不乏本縣棋壇的高手，但很少不是落荒而逃的，可他從來不參加比賽，他說下棋是娛樂，娛樂就是怡情，一比賽就成了對抗就沒意思了。高春之所以對他的惡作劇發不出來火，就是因為佩服他，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廖化是他的前任，甚至可以說他是廖化一手提拔起來的。
廖化當過縣楚劇團的副團長，後來又調到電影公司任經理兼黨支部書記，那時候高春還是楚劇團的會計，是廖化將他帶到電影公司來的，並提拔他當副經理，廖化辭職的時候向縣文化局正式推薦了高春，所以，在高春的心目中，廖化對他是一個有知遇之恩的人。高春對廖化唯一的不滿，是當他在工作遇到為難事的時候，那時他會發牢騷，說廖化將一個爛攤子留給了他，廖化對此的回答是：千百年來誰都知道官場是個陷阱，可總有人前仆後繼地往下跳，到陷入其中苦不堪言的時候後悔已經晚了，我的聰明在於我拉你當了替罪羊，我的聰明還在於我辭職辭得徹底，連一個什麼級別的待遇都不要，心甘情願到露天電影院當一個看場人。
高春曾不止一次地對劉繼民說：廖化這人，琢磨不透。
城東派出所沒有正職，劉繼民將廖化的事向主持工作的副所長高三元作了彙報。
高三元是本縣長溝鄉七裏界村高家烷人，典型的鄉下訝，靠死讀書考上了省公安高等專科學校，比劉繼民小七八歲，調到城關派出所任職之前是縣局刑警大隊的內勤。到城關派出所任職還不到三個月，這人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是未來的福爾摩斯的材料，有點心高氣傲，上進心特強，年紀輕輕的，一天到晚繃著一張臉，不做表情給人看，他自已大概以為這樣挺酷的，其實劉繼民打心眼兒裏沒把他當回事，劉繼民在部隊當過正兒八經的步兵營長，手下管過五百多兵。他倆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太好，因為高三元不大看得起像劉繼民這樣的軍轉幹部，認為他不懂公安業務，到所裏來後幾次挑劉繼民辦案材料的毛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劉繼民也當眾頂撞過他。
劉繼民和高三元關係不好的事廖化也知道，劉繼民曾在他麵前說高三元是鄉巴佬，一聽名字就知道，高，三，元，為什麼不叫高曰塊呢？廖化卻將劉繼民批一通，說劉繼民沒文化，而高三元這個名字則特別文化，三元者，即道教所說的天、地、水，其在天為日月星三光，在地為水火土三要，在人為精氣神三物，末了還加了一句：你懂個屁。叫劉繼民好好地樞了一回氣。
不管劉繼民看不看得起高三元，工作上遇到事兒還是得向他彙報。高三元聽彙報的過程中一句話都不說，眼睛也不看人，小臉兒繃得緊緊的，看紙條時卻煞有介事的認真，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個多小時，末了說了一句話：“報案怎麼不到所裏來，跑去找私人？”
廖化說：“我和老劉熟。”
高三元說：“別的事兒找私人找關係還說得過去，這也是私人關係能力、得了的事？”
劉繼民煩了：“找你就是找公家，找我就是找私人？你是警察我就不是警察？我這不是來給你彙報了麼？”
“走，到現場去看看。”高三元似乎不屑於與劉繼民爭吵，臨出門的時候，他才發現廖化穿了一身唐裝，說“老廖你還挺時髦的哈，幾個國家領導人在上海把會一開，全世界都流行這種衣服，你學得可真快。”
劉繼民說：“老廖穿這衣服穿了好多年了，要說學也是那些國家領導人找他學的。”
廖化說：“我是找古人學的。”
高三元說：“以前穿這衣服叫戀舊，現在穿才是時髦，不是一碼事。”
劉繼民說：“你到他屋裏看了才知道是不是一碼事。”
高三元一走進廖化的碉堡樓就吃了一驚。
露天電影院是七十年代的產物，有個很大的場子，場子四周是紅磚築的圍牆，中央有一個破爛不堪的主席台，是掛銀幕用的，台子下麵有許多長條水泥凳子，大約能坐七八千人，這個場子近四五年基本上沒有放過電影，唯一起過的作用是政法機關在這裏開過幾次公捕公判大會。與台子相應的對麵方向便是廖化住的放映樓，是一個立體方匣子式的三層樓，外觀像一座碉堡，每層大約三十來平米，三樓是放電影的操作間，二樓是廖化的寢室，一樓則被他用做廚房兼餐廳。一樓沒有開窗戶，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如果不開電燈，唯一能采光的地方就是開著的門，而門則是這座破舊的放映樓最不協調的地方，斑剝裸露的紅磚牆壁上嵌著一扇時下最流行的帶貓眼兒的雙保險防盜門，鍍鉻的防盜門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門的富麗堂皇與周圍牆壁的破舊形成強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