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狐狸(二)(1 / 2)

待我雙腿麻木不堪,才聽到酒壺當啷啷滾落在地。我嚇得抬起頭,隻見豹子頭搖搖晃晃地往窗前走。他一把將上衣撕開丟在地上,不停拍打著赤袒的胸膛,指著窗外的明月,嘶啞著叫道:“你們有種,就燒死我啊!來啊,來燒死我啊!為什麼,為什麼要燒她……”

他的聲音不再那麼洪亮,很嘶啞,仿若被什麼利刃剜過似的,有徹骨的疼痛。

他這般站在窗前吼叫,就像一頭發狂的黑熊。我下意識地縮到床角,將身軀縮成緊緊的一團,不敢發出一絲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聽不到豹子頭的聲音了,我才壯起膽子慢慢抬頭,隻見他已四肢撒開,躺在了地上。

再後來,他發出很響的鼻鼾聲,偶爾停頓一下,我便會驚悚抬頭,但他一直沒有醒來。

也曾無數次猶豫,是否要操起椅子將豹子頭砸得稀爛,然後逃下山去。可一想起外間傳言,豹子頭就是喝醉了也能將對手的脖子給擰斷,隻得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

我依著冰冷的床,聽著他的鼾聲,聽著屋外夜風拂過山巒的聲音,一夜無眠。

清晨,有人在用力敲門。我正昏昏沉沉,聽到敲門聲,一個激靈,猛然跳了起來。

豹子頭也揉著脖子站起,罵道:“誰他媽的吵人好夢,找死啊!”

門被拉開,狐狸站在門口。他瞄了一眼上身赤袒著的豹子頭,又看向我,嘻嘻笑了一下。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這才發覺因為猛然跳起,昨夜被撕裂的衣衫再度綻開,滑至胸前。

我滿麵通紅,手忙腳亂將衣衫重新掩上。狐狸卻用扇柄輕敲著手心,笑道:“看來大哥昨晚忙了一夜,小弟擾了大哥美事,恕罪恕罪。”

他竟然又向我作了一揖,“嫂嫂早。嫂嫂昨夜累著了吧?小弟和大哥說幾句話就走,嫂嫂也好趁機歇息片刻。”

山間的野花,當下應該是開得最燦爛的時候,因為蜜蜂就在窗外嗡嗡地叫,還不時有風吹進來,清香繞鼻。

狐狸和豹子頭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傳入我耳中。

“大哥,昨晚搶回來的女人,又死了一個。”

豹子頭嘖了一聲,道:“這幫兔崽子,太久沒碰女人,這麼不知道節製。”

“倒也不是,是她趁兄弟們抓鬮的時候,自己尋了短見。”

“操!”

“大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死就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豹子頭端起茶壺,一頓猛灌。

狐狸拾起地上的酒壺,搖了搖,倒了一杯出來。他不像豹子頭那樣牛飲,隻細細地抿著,聲音悠然,“大哥,當初你請我上山,所為何來?”

豹子頭愣了一下,道:“當軍師啊。”

狐狸歎了口氣,道:“大哥,你請我當軍師,無非就是想咱們雞公山這上千號人馬,打得贏別人,不怕別人欺侮,有吃有喝。如果老天爺保佑,說不定咱們還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正是。”

“但是大哥,如果搶女人這個事情不解決,隻怕將來會有大禍。”

豹子頭也清醒了一些,肅然道:“六弟請說。”

狐狸抿了一口酒,道:“其一,搶來的這些女人,大多是良家女子,她們把清白看得比命都重,死得多了,傳出去對咱們雞公山的名聲不好。若咱們一直隻願做個山賊,倒也無所謂,可眼下的形勢,並不是沒有稱雄的機會。眼光放長遠些的話,就得籠絡民心。您看南邊的陳和尚,一打出‘分田地、均貧富、四海之內皆兄弟姐妹’的口號,訂下了不得擾民的軍規,一個月內便有數萬人投奔他,勢力大增。我看,南邊遲早會是陳和尚的天下。咱們若不未雨綢繆,前景堪憂。”

豹子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狐狸對麵坐了下來。

狸悠悠然地繼續說:“其二,搶來的女人,一般都很難死心塌地的跟著弟兄們,說不定還會懷恨在心。女人一旦狠起來,比什麼都可怕。把這些不知哪天就會咬人的毒蛇放在山寨,總會出大事的。”說到這兒,狐狸盯了我一眼,目光冰冷深沉。

我立時做出一副怯弱模樣,珠淚欲滴。

狐狸又將目光轉向豹子頭,“還有,大哥,咱們這些兄弟都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人,所以特別勇猛彪悍,打起仗來才不怕死。可一旦寨子裏今天搶一些女人回來,明天再搶一些女人回來,這些女人過得一年半載,又生下些小兔崽子出來,兄弟們便都成了有家眷的人。大哥您想想,有了老婆孩子,他們還肯賣命嗎?”

他又像狐狸一般微笑,“再說,大哥,若是屋裏有個女人,弟兄們每夜忙著耕耘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掏空了身子,又怎有力氣去找吃的呢?”

雖然我不懂什麼“軍國大事”,但聽狐狸這麼深入淺出的分析,也覺得頗有道理,不由仔細看了他一眼。

真正可惜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隻狐狸長得竟比江文略還要強上幾分。冰雪般的人物,略略帶著些慵懶和憂鬱,舉止悠然倜儻,如同一塊極品青玉。他又中過舉人,應該是要玉堂錦冠、金殿簪花的,竟然入了山賊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