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有難度的寫作(自序)
一
從來沒有設想過,有一天,寫作將會變得如此艱難,會在寫作的過程中遭遇那麼多的障礙。就像此刻,我想寫下這篇文字,打了好幾遍草稿,仍然不知道該怎麼下手。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多年以前,也就是剛剛開始學著寫作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那麼順暢,一天寫幾千個字也不覺得稀奇。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那種順暢感開始消失。
最初,我以為是寫作靈感的喪失,甚至認為,是經驗取代了靈感。但隨著時間的消逝,我才恍然大悟,毫無障礙感的寫作,其實是還沒有入門的表現。這讓我想起老家的老師們經常教育學生的話:滿罐子不響,半罐子咣當咣當。此二者之間,似乎沒有什麼關聯,其實不然。咣當咣當的半罐子,總是自以為是,自高自大,實際上沒有什麼真本領。
毫無障礙的寫作,就相當於半罐子的表現,甚至連半罐子都算不上。
我確實說不清白,我的寫作是從哪一天開始慢下來的——時至今日,我感覺自己在稿紙上爬行的速度比蝸牛還要緩慢。倘若哪一天,我一口氣寫了兩三千個字,那就已經是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了。因為多半時候,我都是以每天幾百個字的速度向前艱難推進——在桌前枯坐一天竟也不落一字的情況,並不少見。
我當然知道這種狀態是不正常的,可我始終沒有找到一條自我救贖的門徑。值得一提的是,我並不是不知道要寫什麼,甚至在開始寫以前,我已經列好了框架,但真正動手寫起來,總是會遇見各種各樣的障礙。
而在諸多障礙中,最顯著的一條,恐怕要數表達的障礙了——用“表達的困境”來形容那種窘迫的狀態或許更為確切——仿佛舌頭被人拿刀割了去。我把這稱之為“卡殼現象”。也就是說,寫著寫著,思維就卡住了,短路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推到了風聲鶴唳的懸崖邊,前路無望,腦海裏一片空白;也像是忽然陷入了一片沼澤地,而四周是一片無際的黑暗。
這是最為痛苦的時候——倘若渡不過這一難關,那就前功盡棄了。在我的記憶裏,這樣的事並非偶然發生,而是頻繁出現。
舉個例子,我在寫作《遲到的覺醒》這篇文章時,前前後後就不知道改了多少遍——有時候心情確實很壞,一旦遇到障礙,就會將前麵已寫好的內容如數刪除;若是寫在稿紙上的,就會將稿紙揉成一團——至少有兩次推倒重來的經曆。
一萬字的文章,前後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最終才算定了稿。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卡殼現象,容易讓你對前麵的寫作產生懷疑,不得不重頭再來。
自然,我在寫作時,遇到的困境並非表達之一種。
我以為,從下筆的那一刻開始,就為你的文章奠定一個妥帖的敘事語調,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說,如果你找準了一種適合自己表達的敘事語調,那麼,你已成功了一半。
同一個故事,用不同的語調敘述出來,那將是完全不同的效果。就像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兩個翻譯家翻譯出來的版本肯定是迥然有別的——我甚至懷疑,同一個翻譯家在不同的時刻翻譯出來的版本也是不一樣的——這也就是我為什麼在所有的翻譯版本中,最喜歡範曄翻譯的那個版本的原因了。我在他翻譯的這個版本裏,讀出了一種令我著迷的語調。
馬爾克斯的敘事語調,是充滿了無限魅力的。它吸引著你,將那部小說一字不漏地讀下去。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敘事魅力。
我得坦誠,我喜歡《百年孤獨》,不是從喜歡馬爾克斯講述的那個家族故事開始的,而是從他的敘事語調開始的。盡管,我所讀到的敘事語調,極有可能已不屬於馬爾克斯,但我固執地相信,馬爾克斯的敘事語調一定是無與倫比的;我還相信,是範曄極傳神地將馬爾克斯的敘事語調非常完整地翻譯了過來。
如果一部作品,不是靠精彩絕倫的故事吸引你,也不是靠異常出色的情節吸引你,而是靠那種娓娓道來的敘事語調吸引你,那麼,這部作品,注定了是一部非比尋常的作品。
像《百年孤獨》這樣的作品,既讓你被他講述的那個充滿了魔幻色彩的故事所深深吸引,又讓你對他魔術般的遣詞造句和行雲流水般的表達充滿迷戀,還對他與眾不同的充滿了磁性力量的敘事語調讚不絕口,注定了將流芳百世,成為百讀不厭的經典。
我有時候想,在寫作伊始就找準了自己的敘事語調,是不是可以避免卡殼現象呢?我覺得是完全可能的。一個好的敘事語調,會讓你產生一口氣將文章寫完的衝動。而我也確確實實在許多經典的文本裏,感覺到作家在寫作時,是一氣嗬成的,而不是磕磕碰碰的。那該是敘事語調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