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桌上鋪展紙張,準備筆墨,在燭光中,且書且沉思。
巷子裏的吵鬧不時傳來,隔了幾堵牆的院中,一對夫妻的吵架聲刺耳而清晰。
這一切,吳信都猶如未聞,不煩不惱,手中的筆不曾停頓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黃昏退散,隻餘星光月色,燭光明朗,吳信終於停下手書。
他打了一個哈欠,隨後收拾紙筆,上床歇息。
巷子裏腳步聲不見,不遠處爭吵的夫妻也應該相擁著睡了。
多年身為雲龍衛的經曆,讓吳信習慣了時刻繃緊神經,除了每日那半個時辰的睡眠。
現在,最為愜意的半個時辰到了。
吳信再次仔細地檢查每一扇門,每一扇窗,每一個示警的機關。檢查完畢後,迫不及待上床睡去,又是一如既往的一天。
輕微的鼾聲響起,吳信沉沉睡去,享受屬於他的短暫寧靜。
林辰打算給他的,是永恒的安靜。
黑暗中,一雙毫無感情的雙眼睜開,眼中不見激動與渴望,不含一絲戾氣。無比輕微的呼吸在黑暗中沒有驚起一粒灰塵,一隻手在陰影裏抬起。
手中是一柄短刃,像毒蛇的芯,吞吐著死亡。
短刃一點一點接近了某個地方,悄無聲息。
突然,握著短刃的手無比迅速刺出。
噗嗤的悶響,那是短刃刺入皮肉的聲音!
轟的一聲,床鋪四分五裂,林辰被擊飛撞在牆上,跌落。
吳信哀嚎著翻身而起,他的腰間,插著一柄黑黝黝的匕首!
林辰嘴角流出一絲血跡,五髒六腑如同被扭做一團。他強忍劇痛,艱難地站了起來。
吳信腰間的匕首插的不深,入體不過半寸。煆體境修士,對自己身體的感知比強烈數倍,當匕首接觸到身體瞬間,吳信已從沉睡中醒來,林辰勉力一刺,才刺入這樣的深度。
以林辰身體所具有的力量和速度,換了修士匕首恐怕已經沒柄而入了。現在不但隻是傷了吳信皮毛,林辰自己也是用雙臂硬吃了吳信一記肘擊,那床鋪四分五裂,可見這記肘擊的威力。
林辰此時雙臂哆哆嗦嗦,連抬起來都無法做到,若非是體內寒氣方才聚集護住手臂,恐怕這雙臂比床鋪的下場好不到哪去。
平生第一次,林辰對自己的怪病,體內的寒氣生出些許感激。剛才他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的寒氣居然自發地護住自己的雙臂,否則現在雙臂就不止是哆哆嗦嗦了。
吳信死死盯著林辰,怨毒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他已經說不出話,血已在喉頭翻湧。他用盡全力伸出手,想抓住林辰。林辰則努力向牆角裏縮去。
匕首有毒!
好霸道的毒!林辰暗自感慨。
吳信走一步,大口血從嘴裏湧出。走兩步,血接連從鼻孔,耳朵滲出。走三步,已無力倒地。
昏暗的燭光下,吳信不甘的臉更顯得龐猙獰恐。
林辰倚牆,大口喘著粗氣,全身力氣好似都不足以讓他站立,他此刻心中全是逃離這裏的念頭,他咬牙邁著蹣跚的步伐,走到門前,推開門。
夜風過堂,帶走吳信身體的最後一絲熱度,仿佛也帶走了他的靈魂。
夜風微涼,也讓林辰激蕩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他轉身看了一眼在風中搖曳的燭火,默默許下對亡者的祝願:“抱歉,但是,一路走好。”
蠟燭依然是吳信曾用的蠟燭,不過林辰往蠟燭裏加了一味寧神香。
寧神香,其作用不過是有助安神睡眠,在尋常人家裏也是常見,香味有濃有淡,淡者和蠟燭燃燒散發的氣味並無兩樣。
不過寧神香還有一個特點並不為普通人所知:它可以幫助某些毒素快速在人體內擴散。
黑蓿,就是這些毒素其中之一。剛才匕首上塗抹的,正是黑蓿。
燃了半宿的蠟燭,哪怕是熄滅,屋中依然充滿了寧神香的味道。
吳信先是燭光下疾書,然後在寧神香作用下沉沉睡去,不知吸入多少寧神香,也令黑蓿的擴散速度到了恐怖的程度。
鐺鐺鐺……
院外巡夜人走過,敲最後的鑼。
午夜子時。
吳信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