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
他的手是溫暖的,也是強有力的。是的,和這種人在一起可以勇敢地走向生活。
諾拉穿上了彩蝶假麵舞服裝。
這套彩蝶造型的服裝讓身段勻稱、麵容姣好的姑娘穿上,那是再漂亮不過了。她穿著也非常合身。諾拉從桌上拿起了麵具。
是的,她能夠用麵具遮蓋住脖子上一塊挺大的燒傷的疤痕,在一年之中也隻有這麼一次機會。這塊疤痕,是在四年前出現的。當時她在一個中學的實驗室做實驗。
一次,實驗室裏隻有她一個人。突然,出人意料地發生了火災。姑娘沒有恐慌,也沒有跑開。她勇敢地獨自一人撲滅了大火。從火神手下救出了價值近百萬盧布的實驗室。談及她的功績的文章大量地出現在報紙上。姑娘把這些文章珍藏了起來。然而,在她脖子右側留下的一塊燒傷疤痕,卻老是喚起她對於那場大火的記憶。
自從諾拉的功績見諸報紙以後,公眾嘩然,讚譽紛起,致敬信像雪片一樣從四麵八方飛來。來信人既有天真爛漫的中學生,也有在遠東鋪設鐵路的工人,還有才華橫溢的大學生們。
人們都讚美她,欽佩她的壯舉,羨慕她的功績。可是,隨著時光的推移,來信越來越少。最後,諾拉隻能收到一個名叫考爾舒諾夫的大學生的信了。他的來信興味盎然,一如當初。姑娘呢,當然很高興給他複信。
考爾舒諾夫很想結識諾拉。他在每一封信中都執著地邀請諾拉去影院和劇場。但姑娘很怕這種相會,仿佛這種相會將要把美妙的友誼破壞掉似的。她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這塊疤痕會給他留下什麼樣的印象,她極不願意讓那位陌生的男青年看到自己有缺損的麵容。不能見!不久,她滿懷依依惜別之情終止了同考爾舒諾夫的書信往來。
諾拉很少去做客,至於去參加晚會,那更是絕無僅有的事。隻有新年假麵舞會算是例外。她每年去一次,而且每次都要找一個新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時光流逝,四年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此時的諾拉已經成了一位大學生。
今年她決定參加一次學院組織的新年假麵舞會。禮堂裏洋溢著濃烈的節口氣氛。青年人有的在翩然起舞,有的在觀賞著聖誕樹,有的聚在一起熱烈傾談。維克多沒去跳舞。他站在牆邊一棵棕櫚樹下。他的朋友鮑裏斯風度翩翩地向他走來。
“真遺憾哪,”維克多對朋友說,“來客中間大概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吧。可惜戴著麵具能看見什麼呀?”
鮑裏斯回答道:“對我來說,姑娘的容貌美不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頭腦和心靈。”
鮑裏斯發現,一位站在他側麵的姑娘正向他投來動人的微笑。他的嗓音變得更響亮了,“對我來說,內容比形式更重要。”
“鮑裏斯,你好像是在做講演。你大概把自己的報告背熟了吧。”維克多笑了。
“不,我是那樣想的。”鮑裏斯略帶不快地回答。說完,他離開了維克多,去邀那位向他傳遞秋波的姑娘跳舞了。
維克多穿過大廳,避開人群,走到窗戶旁邊停住了。
這時,鮑裏斯神采飛揚地向他奔來,“你知道嗎,大廳裏出現了一位穿著彩蝶服的陌生姑娘。她的舞姿太迷人了!華爾茲的輕快、優美,迪斯科的熱烈、奔放,兼備一身。大方而不失於輕浮,典雅而不流於造作。鄧肯的再現,羅曼諾娃的舞魂!小夥子們都在追逐她,都在打聽她究竟是誰。她呢,回答得那樣俏皮!瞧!她離開了人群。瞧,快瞧!她要從我們旁邊經過呢!,'鮑裏斯高超的口才又一次使朋友驚歎了。
“彩蝶”姑娘微笑著,她露出的那一雙漂亮的眼睛閃爍著歡快而幸福的光彩。她有著發自內心深處的微笑,這是醉人的微笑。
“走,我們現在應該和她認識!”鮑裏斯說著,見維克多還站在原地,便拉著朋友向那位引人注目的陌生姑娘迎了上去。
才不過幾分鍾,他們和姑娘就相識了。鮑裏斯興致勃勃地和她談著,而維克多則陪他們站著,緘默不語。鮑裏斯時而打趣,時而讚美姑娘的舞姿,時而誇獎姑娘的服飾。他經常重複著一個問題:“請告訴我,您是哪位漂亮的姑娘?”
“為什麼您要想象我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呢?要知道,我並沒有摘下麵具呀。”她說著,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維克多似乎感到她那柔美的嗓音裏隱含著一絲淡淡的哀愁。
這時,鮑裏斯帶著自信的口吻回答:“我看見了您那雙眼睛和動人的微笑,聽到了您悅耳的嗓音。那風韻,那倩影,嫵媚婀娜,我確信您漂亮得無與倫比!現在我一門心思想著的就是您!我準備為您竭誠效力。請說吧,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呢?”
“葡萄!我想吃葡萄!”
“您在開玩笑吧!在這冬天我到哪兒為您找葡萄呢?別說是店裏沒有,就是整個莫斯科現在恐怕也找不著呀。”
“我可不喜歡空談家,隻喜歡今天這個晚會和找得到葡萄的人。”
姑娘給鮑裏斯以善意的嘲笑。她似乎對眼前這位華裝奪目、才氣超群的青年人有了幾分理解。聽了姑娘的話,維克多不知不覺地微微一笑。而鮑裏斯卻什麼也沒明白,他依然無休無止地盛讚姑娘的智慧、微笑和眼睛。
“我們去跳舞吧。”他對姑娘發出了熱情邀請。
他們去了,留下了維克多一個人。
她跳得多麼灑脫、輕鬆!簡直是活生生的舞的精靈!鮑裏斯如癡如醉,神魂顛倒。這時,他在姑娘耳邊柔聲細語地喃喃說著:“我感到,好像是愛上您了。請允許我看看您的麵容吧。”
“您不會感到意外嗎?”
“您又開玩笑了!請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約會呢?”
“不,不行。”
鮑裏斯臉色變得莊重了:“我一直感到,您就是我的生命。對這一點,我確信不疑。對我來說,姑娘的容貌漂亮不漂亮並不重要,要緊的是頭腦和心靈。內容永遠重於形式。”
鮑裏斯近乎執拗地一再請求姑娘摘下麵具。而姑娘則一改剛才的歡快情緒,變得更加憂傷了。
“好!”她終於同意了,“我摘下麵具。”
他倆出了大門,在走廊裏停了下來。
“看吧!”
……沉默,足足有幾分鍾的沉默。鮑裏斯口齒不清地說道:“我不打算背棄自己的諾言。”
“您和我一同走進大廳,好嗎?”
“當然。哎呀!隻是稍稍等一會兒,我忘了給小吃店付錢了。”
留下了姑娘一個人,她明白了:鮑裏斯不會再回來了!
過了一刻鍾,透過夜空傳來了報道新年降臨的鍾聲,它洪亮而悠遠。大廳裏,歡呼聲驟然響起,節日的熾烈氣氛達到了頂點。
形單影隻的“彩蝶”站在寒氣襲人的走廊裏,低著頭,哭了。
“新年好!新年快樂!”突然,她聽到背後什麼人飽含熱情的祝福聲。轉過身,她看見了,站在她麵前的是維克多。維克多此時身穿大衣,氣喘籲籲,而手裏捧著一串葡萄!
“拿著,這是給您的。原諒我,隻是晚了些。”
“現在您看到卸了裝的我了吧!看清了?好了,您可以把葡萄拿回去了!”
維克多十分留意地審視著姑娘,突然發問:“您叫諾拉?”
“這,還有什麼意義嗎!”帶著幾分驚訝,姑娘抽噎著回答。
“我給您寫過信。我就是維克多·考爾舒諾夫。”
姑娘似乎不為所動,仍是在飲泣。
“瞧您,多不怕難為情。諾拉,我在報上知道了您的壯舉以後。我想象您不是這樣的。我認為,您是位女英雄,您敢和我一起走進大廳!”
“這是真的?”她在將信將疑中微露笑意。
“把手給我!”
他的手是溫暖的,也是強有力的。是的,和這種人在一起,不僅可以勇敢地走進大廳,而且可以勇敢地走向生活。
(謝爾巴切夫斯基)
為了愛
他竭力想探出水麵,可頭上總是碰到一層硬物。“是冰!”他頓時感到了一種恐懼……
“啊!是哥哥回來了!”妹妹坦卡興奮地向一個高個子青年撲了過去。
“謝爾蓋,我的兒子!”聽到喊聲,母親從廚房裏跑了出來。她把臉貼在了兒子的胸上,小聲地嗚咽起來。
“你跑到哪兒去了?怎麼整整一年都沒個信呀……”
晚上,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聚來了許多人。大家吃著、喝著,問這問那:西伯利亞怎麼樣?掙錢多不多?
“嗬,瞧這圍巾,還是日本貨呢,多漂亮呀!’'坦卡高聲地讚歎著,“再瞧這皮靴子,我簡直都不敢摸了……”
“快放下,坦卡!那不是給你的。”謝爾蓋止住了妹妹。
坦卡的手停在了圍巾上,她默默地抬起頭。姑娘們都靜了下來。
坐在謝爾蓋身旁的好友文卡用肩膀碰了他一下,小聲地說:“走,咱們到外屋去抽會兒煙吧!”
兩人走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謝爾蓋感到莫名其妙。
文卡躊躇了一陣,然後突然開口說:“你的妞拉出嫁了。”說完,他垂下了目光。就好像這裏麵有自己的過錯似的。
謝爾蓋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壓低著嗓子輕聲地問道:“已經很久了嗎?”
“是的,差不多有半年了。她現在已經懷孕了。你走後一個月,咱們村調來了一個機械師,他叫舒斯特雷,當過拳擊手。他可不像我這個工程師,除了動動筆以外別的事什麼都不管。沒多久,他就貼上妞拉了。我找了幾個弟兄去警告過他,可那小子還是我行我素,再加上那個該死的妞拉也迷上了他。我們隻好罷手不管。你當時也好像故意似的,毫無音訊。”
“全明白了。”謝爾蓋聳了聳肩,把抽剩下的煙頭在門框上撚滅,然後說:“文卡,你先回屋子裏去吧!要不然客人們該掃興了。我在這兒再站一會兒。”
有了醉意的客人們仍在海闊天空地聊著,根本忘記了謝爾蓋的存在。
突然,門被撞開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闖了進來:“謝爾蓋給人打了!是妞拉的幾個兄弟幹的,還有那個城裏來的機械師,就在她家門口。”
文卡跟幾個小夥子衝了出去,妞拉的幾個兄弟都已經逃回了家,隻有機械師被眾人抓住痛打了一頓。
“我非打死他這個混蛋不可!”謝爾蓋使勁掙脫著,叫嚷著。
客人們早已不歡而散,坦卡收拾好桌子後也悄悄地回到了自己房裏,客廳裏隻留下謝爾蓋和文卡兩人!
“你是怎麼搞的?”文卡生氣地說,“打死他,你當然成了英雄,可那樣你會去坐牢的!”
謝爾蓋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他歎了口氣,說:“我要走,文卡,我要回西伯利亞去。我不能天天看見他們。你可知道,我在西伯利亞每天都在思念著她,想象著我回來時她接我的情景。”
一個星期以後,謝爾蓋身上被人打出的青痕漸漸消退,受傷的地方也快愈合了。他開始準備動身了。坦卡在默默地替他整理著行裝,母親在廚房裏一邊忙著給他準備路上吃的東西,一邊在悄悄地流淚。
“謝爾蓋,你可要常來信呀,哪怕是幾句也好!”母親對他說。
“知道了,媽媽,我會寫信的。”謝爾蓋答道。
河邊的大路一直通向汽車站。冰麵上走著兩個人,走在前麵的是個男人,稍後一點跟著個女人,謝爾蓋認出這是妞拉和她的丈夫。他們是去鄰村找醫生做產前谘詢的,從冰麵上直接走過去是最近的一條路。謝爾蓋帶著一種痛苦的感覺望著兩人的背影:“走在她身邊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是我!”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向前走去。剛走了幾步,猛然傳來了一陣妞拉刺耳的尖叫聲。謝爾蓋扭頭向河麵上望去:隻見妞拉雙手抱著頭呆立在冰麵上,機械師下半身已掉進水裏,一股混濁的河水正泛著水花從她麵前斷裂的冰洞中突湧而出,急劇地在向四周的冰麵上蔓延。
謝爾蓋一切都明白了。
“妞拉,快退到岸邊去!”他大喊了一聲,扔下手裏的皮箱,拔腳就向出事的地方跑去。他跑上前一把抓住了嚇得說不出話來的妞拉,拽著胳膊把她向岸邊拖去。腳下的冰層發出迸裂的聲響,河水正從無數條斷裂的冰縫中急湧而出。“快,回村裏叫人去!”謝爾蓋焦急地喊著,轉身又向破冰的地方奔去。他小心翼翼地試著冰層的負荷,一步一步地向冰洞逼近。
機械師懸伏在斷裂的冰沿上,冰層的斷壁終於承受不住他雙手的按壓塌裂了,他掉進了冰河裏。此時,謝爾蓋麵前的冰層也發生了斷裂,一片混黑的河水頓時湧上了冰麵。謝爾蓋停了下來,向四周望去:斷裂的冰層長達二百多米,冰塌處順著河道形成了一條黑色的水帶。這時,謝爾蓋猛地脫下了身上的皮夾克,伏下身子,趴在了濕漉漉的冰麵上,然後用手握住一隻衣袖,把皮夾克向水中的機械師拋了過去。
“快抓住它,抓住袖子,你這個牛犢子!”他喊著。
機械師從水中探出了身子,但是抓不到拋過來的衣袖。身下壓著的冰層又塌裂了,他再一次落回了水中。此時,冰層斷裂的縫紋正像無數條行進的蛇一樣直向岸邊伸延。謝爾蓋從冰上爬了起來,然後繞了一個大圈子,向冰質稍堅固些的斷層對麵跑去。接近塌裂處時,他又伏下了身子,在冰麵上向前爬行。
“快抓住我!”謝爾蓋向水中的機械師伸出了一隻手。
落水者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伸過來的手,於是,謝爾蓋開始拚命地把他向自己這邊拉。突然,謝爾蓋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往下滑落,緊接著便是一種無數根利針直刺肉體的感覺,他一頭栽進了水裏。
“見鬼!”他在心裏罵著。
落水的地方正是急流處,他的雙腿一下子就被衝進了冰層下麵。
“那小子穿著棉皮襖肯定得完!”謝爾蓋心裏想著,隨後大吸了一口氣,潛入水中。他摸索著抓住了機械師的兩隻腳,然後挺直了自己的雙腿,機械師借著謝爾蓋的托撐向前一躍,終於爬上了冰麵。可是,謝爾蓋隻露出水麵晃動了一下,就又沉了下去。突然,謝爾蓋感到小腿肚子一陣鑽心的陣痛,肌肉在急劇地收縮。腿抽筋了!他腦子裏忽地一閃,趕忙把雙腿蜷曲起來,用手在腿肚子上使勁揉搓了幾下。此時,他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被河水衝進了冰層下麵。他竭力想探出水麵,可頭上總是碰到一層硬物。“是冰!”他頓時感到了一種恐懼。“難道就這樣被衝走嗎?”他拚命地用頭撞擊著冰層,兩隻手在胡亂地摸索,搜尋著活水的地方。可是,他漸漸開始感到自己被衝得越來越遠了,氣力也已經不足了。他真想換氣,哪怕是一小口也行。腦子裏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了,支撐身體的力氣也已耗盡了,他終於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村子裏的人趕來了。男人們在冰層塌裂的地方放下了一條小船,拿著長長的釣竿在河水中撈尋,可是,沒有找到謝爾蓋。
直到冰雪消融後的春天,人們才在離村子三公裏遠的地方找到了謝爾蓋的屍體。
全村人為他舉行了葬禮。所有的人都默默無言,該說的話早已說過,該流的淚也早已流盡,人們對於謝爾蓋的死也已經不再感到震驚,整個墓地安靜極了。偶爾能夠衝破這片沉靜的隻是幾聲嬰兒的啼哭和妞拉的輕輕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