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身後的陽光
七月之詩
七月。一個人向黑夜走去
他說要在公雞鳴叫之前
提煉出粒滴露珠
一粒放到刀刃上
一粒放到眼睛裏
大地寬容了一股流竄的火風
也寬容了一地悲憫的草木
他合上眼睛
借一棵樹的夢境轉述
被寬容的罪過
月亮裏站著一棵虛假的樹
沙粒困住了靈魂
他死活都不當詩人了
他將在七月被渴死
路
我始終說不出
一個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長
隻是忽然覺得
我就是自己的路
泥濘了一生的 從生至死的距離
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
向著同一個方向 慢慢塌陷
它的一端 靜靜伸向田野
黃昏就在前方
烘托著我的茫然
一棵站在路邊 經年的樹
在過往的風雨中 低低吟唱
我想，它也說不出
自己的年輪究竟有多少
雷雨夜
閃電亮起
那棵樹伸手抓住風
好像要離開
驚雷滾過
那棵樹鬆開手，接著淩亂的雨
洗濕了臉
夜再次亮起
那棵樹已泣不成聲
祖國啊！我也是從那一刻開始
雪 地
走在白茫茫的雪地，就如
一隻螞蟻爬在一張空白的紙上
童話和森林是一本還未翻開的畫冊
我撕力的呐喊
我是從你眼裏逃出的困獸
我沒有資格做你的王
我一直在逃
卻一直逃不出你的底線
劃過人間的流星
夜風，吹滅了燈盞
卻吹亮了星光
當星光被吹出天邊的時候
天就亮了
這是我夢裏的那個明天
我看到夢裏許多美好事物
從眼前一一晃過
像劃過人間的流星。讓你
什麼也留不住
什麼也帶不走
夢想，蒲公英的種子
那麼輕，那麼柔弱無骨
像浮塵一樣自由
光芒中，我看見了飛翔
從春天綠茵茵的草叢裏
我的夢，也是那麼輕
像蒲公英的種子
童年隻那麼輕輕一吹
就帶我去漂泊
初 冬
初冬，村裏的人們相繼回到城裏窩冬
一把鎖，鎖不住一個村莊的寂寞
那些落光葉子的樹木
那些裸露的土牆
在陽光裏捶打著我的關節
虛妄的夜晚裏夢見你的媚笑
點燃一片嬌豔的桃林
借著一朵桃花的光芒飲下春色
然後看見一堆陶醉的黑泥
被什麼撕扯
霜 降
秋已深
枯萎而深黃的白楊樹葉
早已散落一地
散落一地的葉子啊
怎麼也掩埋不住時光的容顏
又被一層白霜覆蓋
吳家湖
是這個以姓氏命名的村莊把我養大
在土豆豐收的那年依然沒有拿走貧窮
在我離開那裏以後，偷偷地改變
讓我認不出童年的場景
包括一些人的命運
多年以後
我還是無以回報
隻有用一些簡單的詩行
讓那份愛更加深沉
漁塘裏的水
這些水應該來自黃河
也許有極少的一部分是天上的雨水
它們通過各種渠道彙集於此
當然，路途當中有的被分流用於灌溉
有的在路途中撕開決口逃逸
有的被牲畜和人們飲用了
我站在高高的堤上揣測著這些水
它們如同被馴服的羔羊
有時候它們也想借著風勢躥上岸
它們不甘心被禁錮
它們串通一氣，看似溫柔和安靜
但它們的內心始終有一股暗藏的衝動
至少現在它們已經愛上池塘裏的魚
我敢肯定一有機會就帶上魚離開
年邁的母親在鄉下
又到了換季的時候
在鄉下的母親總說
黃土都壅上了脖子
我已經是一堆土了
一動就散啊
其實，有很多的時候可以
回到鄉下看望年邁的母親
母親被臃腫的包裹著
身上散發著中西藥混合的味道
在我來之前，母親靜靜的
端坐在屋簷下的小木凳上
依偎在冬日沿牆折下來的陽光裏
輕輕捶打著，已經很脆弱的關節
像是一下一下捶打著
僅剩下的，玻璃一樣薄的時光
很多的時候，我們是多麼自私
母親總以為我們實在忙得抽不開身
每次回到鄉下，母親總是揮手示意
去忙吧，看看就行了，我很好
去忙吧，看看就行了，我很好
即便我知道這不是她的心裏話
雕 像
我坐在廣場的中央
直到午夜
我窺視到詭秘的月亮
在偷偷塗改
一座雕像的顏色
巍然屹立的雕像
比我更像一座雕像了
天 空
周末，天很陰沉
沒飄一絲雪花
這不是我的期待
所以天氣一直是灰暗的
一群灰鴿子在飛
在城市的上空
飛的很低
集結成群
緊密有序
它們總共從我的視野飛了三圈
然後就消失了
在飛翔的過程中
有沒有一隻鴿子
俯視下來
我當時就爬在五樓的窗子上
向它們揮手
在一幢像籠子一樣的樓層裏
向它們揮手
陽 台
外麵很冷
冬天的太陽已經升起
把樓的影子拉長，然後
再降低。一個人正在處理垃圾
彎腰的時候，陽光又升高了一寸
我輕輕拉開陽台上的白色紗簾
陽光每天都是這個時候透進來
你在或者不在
那束蘭花快開了
它在靜靜的沐浴
小圓桌上，詩刊月報的封麵上
詩人策蘭的眼神一直盯著
這束陽光，直到離開
午後，他的臉也隨著陰暗了下來
身 世
像一位行動緩慢的老人，眺望
一生的河
體內疲憊的馬匹，已無力仰天嘶鳴
季風滌蕩著，十一月頹廢的草場
大地已明顯空曠，寂寥，悠遠
一隻自暴自棄的黑鴉
早已容不下一個村莊的淒涼
北方的冬日，從一條河中
拿走了咆哮。某個正午的
陽光裏，仍然隱匿著一些
陰暗的眼神。我會徹底寬恕
塵世的狹隘，以及一場被謊言
篡改的雪。我不害怕我的身世
會被誰反複推敲
末班車
夕陽。一沉再沉
暮色漫漫，層林盡染
遠山。迎接落日的蒼涼
我緊攥心中的暖
卻無法拒絕巨大的黑
迅速裹來。等待
末班車，如同等一個人
心急如焚
夜色漫漫
我一沉再沉
被淹沒
夏 夜
一遍一遍，這涼爽的風
不停地重複著自己
重複著已深陷夜色的野草灣
明月中天
正一寸一寸，挪動一個酣睡的村莊
那些搖曳的黑色的林子
像一支陶醉的樂隊
一遍一遍，這涼爽的風
總吹不散槐花的芳香
誰輕挑星星的燈盞
走在路上
一隻白鴿子
屋簷上不知何時落下一隻白鴿子
它是處於哪種原因落下來
也許是迷途，也許過於疲憊
也許是天使的造訪
午後我從地裏回來
它依然沒有飛走
像一團安詳的白光在地上移動
我是有私心的，它沒有看出來
很容易就逮住了它
用一個小鐵籠子
關住了它的自由和快樂
它是多麼的懊悔，並且埋怨著
但它一定不知道
夜晚經常有一隻野貓出沒
第二天早上，我有點不情願的掀開籠子
它比一棵更高的樹飛地還高
陶 醉
對紅花在昨天夜裏把苞全部打開
豔麗的像一對雙胞胎姐妹
你很在乎這盆最先開放的花
不讓任何人碰，除了從窗子進來的陽光
然後輕輕蹲了下來，閉上眼睛
把臉湊了過去，像隻蜜蜂
縈繞在心頭的夢
場景裏沒有陽光
一片昏黃，也沒有樹木和村莊
天空彌漫著塵埃
我看不見恐慌
我聽不見哭喊
也沒有遇到親人和朋友
人們隻顧著向一個方向奔跑
夢醒後，心生疑問
難道這就是被環境拋棄的那一刻
我們究竟要走向哪裏
偉大的施舍
——讀屠格涅夫《乞丐》
在一些繁華的街上，都有乞丐行乞
這不足為奇。被貧窮折磨著糟踐著
依然執著地活著，沒有一點對生活
的畏懼，退縮
在一些繁華的街上，屠格涅夫隻有一個
隻有一個屠格涅夫，麵對
對麵攔住自己的乞丐，摸遍周身
卻沒有一樣物件可以拿來施舍的
多麼的內疚，緊握住他的雙手
“請別見怪，兄弟
我什麼也沒帶，兄弟”
多麼現實的繁華的街嗬
多麼溫暖的施舍嗬
讓你看不出一絲的垂死掙紮
啟 示
我已經從你的命運之中得知
我們相似的命運在不經意模仿
真不應該知道期限和結果
這被一再複活的草木舉起的塵世
那一刻隻因為安靜，因為
不堪負重的靈魂背上
沉重和指責。這是一片
已經選擇落下的葉子
把那具表麵完美的肉身
安放在被黑暗纏住不放的子時
以夢重生，以重生引渡光芒
村莊和樹木不過因你存在而存在的記號
心靈的萬花筒，正迷失著自己
你看那荒蕪的心靈，欲念叢生
我早就學著他們，用淚水欺騙良知和無辜
也曾引經據典寬恕墮落
把心放縱已是一錯再錯
那就把它禁錮起來，順便堵上
淚水的出口，盲目些，再盲目些
眼睛裏深藏著太多的誘惑
為什麼放不下對你的貪圖
這世上沒有絕路，為什麼還要難為自己
墳墓裏真靜，外麵一片喧嘩
讓人顧不上祈禱和懺悔
巴格斯酒莊
賀蘭山下，黃河在這裏默默抒情
平原懷裏，秋風追逐夏夢
“月光下，讓我和你葬在一起”
葬在巴格斯的酒莊
一個女人的天堂
一個心生敬意的女王
她舉起血色的酒
蜜一樣的誓言和微笑
並列在初秋的正午
陽光輕舔，醉意的榮耀
這裏沒有喧囂，忘記世俗
這裏沒有恩怨，忘記身份
花朵和榮譽的桂冠
閃爍著智慧和七彩的光芒
天堂隻能用詩句去描述，讚美
桂冠隻會戴在智者和王者的頭上
心靈與玉石組合的宮殿，神的雕塑
超脫而安詳
血紅血紅的葡萄酒
敬給從賀蘭山
歸來的詩人
哭 泣
一株青青的麥子
還沒有看清自己
高舉無知的麥芒
站立在一片慈悲的大地上
我絕對不會怪他
一雙空洞的眼睛
是不會有天空和雲彩
真的不願意看到
他被一道閃電傷害
我內心的黑暗抱著夜哭泣
一座山，被風抽走生機
哥，你說要來看我
順便看看我經營果園子
最好能在這個春天
至今也沒能來成
倔強的哥哥一直都很儉樸
四十七個春秋裏
與病魔抗爭了六年
沒有任何人能替他抵擋致命的一擊
哥哥走了，從容安詳
卻驚醒了親人的夢
記 憶
老屋用沉默的方式保留的幾張黑白照片
閃爍著渴望的目光。孩提時代
天瓦藍如鏡。嵌著幾片素雲
記憶是隻無語的候鳥
在心頭回旋
我矮小脆弱的影子一直依賴著
堅強的的村莊。她是我一生地守護
她用苦菜和土豆把我養大
她讓我在泥濘中繼續前行
她讓我在風雨中讚美和歌唱
她把時光的腳步藏匿在陳舊的座鍾裏
讓我守侯
她把歲月的痕跡深埋進枯樹的輪紋裏
讓我尋覓
歲月如一堵斑駁的牆
被樹陰掩飾著，陽光
穿過一片麥地
路過童年和青春。我心中又
蓄足了一粒種子的力量
準備從秋天出發
寂靜的午後
這個午後，雲朵的纏綿
讓天的藍，靜如止水
清風善意的打擾著一片濃密的林子
幾隻麻雀，被柔軟的枝條彈來彈去
一台農機在莊稼裏奔跑
村莊靜靜的，像一位沐浴陽光的老人
端坐在門口，沙棗花的芳香塞滿了五月
讓這個午後沉醉得如一幅畫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村莊
正趕上院裏的豆角秧努力的經過午後
夜 晚